赵媪望着那字迹,手心微潮,“夫人,和上次的一样呢。”
邓妘没说话,撕开信函。
信的内容极其简短,只有寥寥数语。
邓妘慢慢将信揉成一团。
赵媪试探问:“这次,信上又说了什么?”
邓妘阴沉着脸,“他知道我腹中的孩子不是慕容熙的,他分明是想拿此事要挟我,利用我。”
上回,她派人查找府医家眷,想要从家眷口中探得府医是否曾被人收买加害母亲,可谁知府医家眷不知所踪,正当她愁眉不展时,有人送上一封信,不但告知府医家眷的下落,还提供了母亲的确是被人害死的线索。
今天,这信函又来了,知道孩子不是慕容熙的不算太稀奇,可知道孩子是谁的,却不得不令人头皮发麻。
最叫人难受的是,她不知送信者究竟是何人。
赵媪道:“口说无凭,夫人可以不必理会。”
邓妘眯着眼:“不,或许我们可以相互利用。”
“那安陆王——”
“赵媪。”
邓妘轻轻一声,赵媪立刻起身认错。
“夫人恕罪,是老奴多嘴了。”
*
找她的女子是谁?
为何自称傅怀玉?
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和住处?
难道是这个傅怀玉多嘴多舌?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他杀了!
可这么贸然找上门,究竟所为何事?
沉鱼伏在案前,杂乱的思绪搅得她心神不定,浑然不觉笔尖跌落的墨汁,已在银光纸上晕染一片。
慕容熙尚在院中,就瞧见坐在窗边提着笔愣神的人。
匡阳眉梢微动,“门口禁卫说,早些时候,有人上门找沉鱼,他们将人赶走了。”
慕容熙沉下眉,“谁?”
匡阳又道:“听说是叫傅怀玉。”
慕容熙一弯唇,轻轻笑了:“很好。”
匡阳瞥一眼那笑,垂下头。
门口响起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沉鱼抬起头,就见慕容熙笑微微地走进来,看着心情不错。
“还没抄完么?”
“我......”
惊觉纸张被污染了一片,沉鱼顾不上回答,忙搁下笔,拿起葛巾擦拭。
“果真得有人时时看着你,不然定会偷懒耍滑。”
慕容熙瞧一眼手忙脚乱的人,径直走去里间。
沉鱼收拾好案几,又净过手,才起身跟上去。
慕容熙已站在屋中等她。
沉鱼取一套常服,边帮慕容熙解腰带边说道:“我没偷懒,早就已经抄完了,不信待会拿给你看。”
慕容熙睨她,语调极尽讽刺:“看是定然要看的,就是不知写的人是一心一意,还是三心二意。”
沉鱼愣了一愣,抬眼看他:“自然是一心一意。”
“是么?”慕容熙唇边噙了抹笑,可那笑却叫人凉到心里。
沉鱼刚要说话,却被慕容熙一把捏住下巴,低头在她唇上轻印一下,微笑道:“最好是这样。”
说罢,丢开手,自行脱掉身上的外袍,又换上取来的常服,然后拨开珠帘,走去外间。
沉鱼望着晃动的珠帘,弯腰拾起扔在地上的外袍。
搞不懂慕容熙又发哪门子邪火。
等将外袍整理好,再出去,慕容熙已坐在案几边饮茶,手上拿的正是她方才写的字。
沉鱼在对面坐下。
慕容熙没看她,“字如其人,相由心生。”
说罢,撂下手中的纸张。
气氛静得有些诡异。
沉鱼斜眼往纸上瞟。
好吧,不得不承认,这字写得确实有些潦草,只要慕容熙不是个瞎子,就不可能看不出来。
沉鱼心头的烦乱再次涌了上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微微掀起眸,谁知慕容熙正静静地望着她,似乎早就对她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
再三鼓起的勇气,转瞬消逝。
沉鱼低下头:“我开始的确很认真,只是后来......”
慕容熙眉头一挑,笑了,“后来怎么了?”
沉鱼抬眼:“后来春若来了,我便分心了,当然,这不怪她,是我自己不专心。”
慕容熙轻哼一声,拿起杯盏,抿一口茶。
沉鱼望一眼慕容熙,磕磕绊绊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今天有一个叫傅怀玉的女子上门来找我,因为我大不记得这么一个人,所以就跟禁卫说,以后再有这样的人,就只跟他们说,府中没有叫沉鱼的。”
她说完垂下眼,余光偷偷往慕容熙的脸上瞟。
去年就不该撒谎!
不撒谎,也就不需要用一个谎言填补另一个谎言,导致这么长时间过去,她都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谎。
沉鱼又气又后悔。
说谎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她也不是不想坦白,只是话到嘴边,却始终开不了口。
一个谎言就罢了,这么多个谎言坦白起来,真的不敢想慕容熙会怎样。
杀了她吗?
那她倒是不怕,怕只怕会将她永远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那样被囚禁的日子,她是真的不想再过了。
慕容熙沉默一会儿,低低笑了起来。
这么一笑,沉鱼心头越慌了,不知不觉出了两手的汗。
“怎么了?”
“何须如此麻烦,只让玄墨去问问禁卫,待查清楚,杀掉也就完了。”
杀掉?
沉鱼心头一跳。
“可是——”
“可是什么?”慕容熙突然俯身过来,手掌扣住她的后颈,乌沉沉的眸子对上她,眼神无比受伤,“他们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不是吗?”
“我......”沉鱼不知该说什么好。
慕容熙大袖一拂,案几上的东西悉数扫落在地,将她抱起来放在案几上,声音喜怒难辨。
“你就是在这儿分心的,是吗?”
“别,”沉鱼一惊,急忙抓住剥她衣服的手,紧张地朝门口看过去,“他们会——”
“你以为还有谁不知道?”
慕容熙像看傻子似地看她一眼,再不给她辩解的机会。
......
余晖尽逝,屋内暗沉沉的一片。
掌灯时分,却无人敢入内掌灯。
沉鱼闭起眼,累得动都不想动一下,解开的长发从慕容熙的肩头垂落在地。
慕容熙的手掌稳稳托住她的后腰,呼吸尚有缠绵时的余温,可说出来的话却冷透了。
“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我若不杀你,迟早有一天,你会杀了我。”
沉鱼抬起头,惊讶地看他。
慕容熙抚上她的脸,唇边缓缓牵出一个笑:“我同你说笑的。”
慕容熙从她身上退开,裹了外袍下地。
沉鱼软软躺着,没动。
隔着不算厚重的帐幔,婢女们垂头走进来,掌灯的掌灯,清扫的清扫。
直到有人拨开珠帘迈进里间,看到七宝床上的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单是听声音,就知道是春若。
沉鱼捞起跌落的衣裳,面无表情地裹上身。
春若瞪大了眼睛,指着她。
“你——”
平时喋喋不休的人,眼下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沉鱼沉默看春若一眼,径自走去舆室清洗。
慕容熙。
故意的。
临睡前,慕容熙仍坐在灯下。
沉鱼走近了瞧,他手中拿的正是安陆王派人送来的出游简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