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搬去郡公寝屋,伺候郡公起居啊,”春若往外瞧一瞧,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郡公极爱干净,不喜欢旁人近身伺候,像沐浴啊,更衣啊,这些贴身的活儿,平时都是交给沉鱼来做的,沉鱼若是不在,郡公宁可自己动手,也不叫我们。至于那些所用的茶具、餐具之类的,我们都是小心再小心。”
说罢,转身去架子上翻找药膏。
柏叶怔怔站在门口,只觉不可思议。
春若埋头翻找东西,见人没了声,回头瞧过去,“你怎么了?”
“哦,”柏叶敛了目光,道:“我是真没想到,沉鱼一个婢女竟也能住这样好的屋子,完全不输给大家女郎。”
“她从小就养在郡公府,又是近身伺候郡公的人,自然跟我们这些后面来的不一样了,不过,你也莫要羡慕她,你不知道,她要学的东西可比我们多多了,当然,挨的罚也最多。”
“是么?”柏叶眼珠滴溜溜的乱转,“为什么温媪那样严厉的人,对她和颜悦色,还吩咐膳间做她爱吃的?”
“她是温媪一手带大的,感情肯定比旁人深厚——找到了!”春若抓起一个小盒子,打开瞧了瞧,确认无误,递给柏叶,“你回去就把这药膏涂上,应该很快就能好!”
柏叶微笑道:“多谢你啊,春若。”
春若摇摇头,“客气什么呀,以后咱们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柏叶可怜兮兮地望着春若。
“那我以后可以常来找你吗?我在这里也没什么能说话的人,自上回连累沉鱼跌进荷塘,府中的人似乎都不大喜欢我呢。”
“啊,这......”春若皱了眉,为难起来,“今日是因为郡公不在,我才敢带你进乌园,而且还是瞒着温媪,要是让温媪知道——”
“好啦好啦,不难为你了,这样吧,你若是以后得空了,来堇苑找我吧,也是一样的。”
“嗯,就这么说定了!”春若爽快应下。
柏叶走了,春若打开提篮,豚皮饼香气扑鼻。
“有人来过吗?”
温媪站在门口。
春若下意识地摇头:“没有。”
“没有?那你在这屋里做什么?”
“我......昨夜我被虫子咬了,记得这屋中有药膏,便想过来找一找。”
“这豚皮饼是哪儿来的?”
“我去前院的时候,碰巧遇到夫人跟前的柏叶,她为了感谢我上次帮她说情,特意送给我的。”春若抱着提篮解释。
“柏叶?”温媪惊讶过后,沉下脸,“春若,以后老实待在乌园,没事少往外跑,还有,离那个柏叶远一点。”
春若一听,大为不解:“为什么呀?”
温媪道:“夫人有孕在身,柏叶又是跟前伺候的人,若因为你的冒失,闯下什么大祸,那可就不好了。”
“能闯什么大祸呀,”春若不服气,嘴里嘀嘀咕咕,见温媪面色不善,只得低下头,“好,我记住了。”
温媪叹气:“你这孩子总是这么不长记性,以后可怎么办。”
*
堇苑。
邓妘接过递来的清水,漱了漱口,又恹恹地躺了回去。
赵媪在一旁打着扇子,“夫人若觉得气闷,不如去院中坐坐,兴许能好受些?”
邓妘浑身乏力,手背搭上额头,隐约有些烫。
“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妇人害了喜,头几个月是会难受,待月份大了,便会觉得好些。”赵媪安慰道。
邓妘放下手,闭眼冷哼:“说得轻松,这份罪是谁受谁知道,对了,柏叶回来了吗?”
正问着话,有人拎着裙裾跑了进来。
赵媪瞧一眼,对其他侍候的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婢女们应一声,悉数退去。
邓妘懒得睁眼:“如何?”
柏叶近前几步,回道:“那春若倒是很好哄骗,可以套出不少话来。”
邓妘抿唇笑笑:“做得不错。”
柏叶又道:“方才我听春若说,沉鱼从田庄上回来后,就搬去郡公屋里,不过,他们从前就住一屋。”
邓妘轻蔑一笑:“住一屋又能怎样?还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柏叶瞧着邓妘的脸色,吞吞吐吐:“这里头,只怕,只怕是有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邓妘睨柏叶一眼,不屑得很。
柏叶犹豫一下,道:“我听膳间的人说,近来温媪特意吩咐了他们,说沉鱼不同以前,要给她好好补补身子。”
“补身子?你是说她有孕了?”邓妘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根本无法平静,“这,这怎么可能呢?他不是有隐疾吗?”
“隐疾?听春若的意思,郡公的隐疾好像是,好像是极其爱干净,不喜欢别人随意碰他,和他用的东西。”
“你,你说什么?”
邓妘怔住,脸上一片惨白。
忽而想起那日,知她腹中怀的是皇嗣,本该是慕容熙最屈辱的时刻,他却表情平平,轻蔑的眼神,就和那晚如出一辙。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如此......”
邓妘的眼圈慢慢红了,眼泪掉了下来,咬着牙道:“好你个慕容熙,竟把我骗得团团转,你分明是在心里看我的笑话!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柏叶瑟缩一下,紧张地看向赵媪。
赵媪低声问:“柏叶,你可确定沉鱼有了身孕?”
柏叶一愣,连忙摇头:“不,我只是听膳间的人那么一说,至于到底是不是,我会再找机会问问那个春若。”
邓妘失了魂魄似的,一动不动。
赵媪思忖下,轻声劝道:“夫人,不管那沉鱼是否怀有郡公的孩子,那孩子总越不过您腹中的孩子去。”
泪眼模糊中,邓妘转过脸,对上赵媪别有深意的眼,手掌无意识地抚上小腹。
“是啊,就算真是慕容熙的孩子又能怎么样呢?将来还不是任我们踩在脚下?”
“夫人说得是。”
赵媪拿了丝绢,替邓妘轻轻擦掉脸上的泪水。
邓妘堵在心上的那口气,忽然就顺了,整个人又仿佛活了过来。
她拂掉赵媪的手,流着泪的脸,又挂上了笑。
“他叫我有苦说不出,我也要叫他有苦说不出,不止如此,我还要让他感恩戴德、叩谢皇恩,明明心里恨我,想杀我,却又不得不得善待我,保护我,不,保护我和别人的孩子,哈哈......有趣,当真有趣!”
柏叶埋下头,惊出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赵媪垂眼思索片刻,小声提醒:“夫人,十月怀胎,转瞬即逝,待瓜熟蒂落,只怕就晚了,您还是早做打算吧。”
邓妘抹掉眼泪,抚上小腹,疲惫地躺回去,闭上眼。
她又如何不知?
隔着门扇,外面响起婢女的声音。
“夫人,太尉府上给您送来了安胎药。”
闻声,邓妘睁开眼,却没什么心思。
赵媪只让人将补药拿进来。
是一个小臂长的木匣子。
柏叶上前接过木匣,揭开盖子,里头盛着几味药材。
邓妘嫌恶皱眉,掩了鼻子。
赵媪倒出里头的药材,从匣子底部的夹层里,摸出一封薄薄的信函,交给邓妘。
邓妘瞧着信函上的字迹,脸色骤变。
“是他!柏叶,快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快!”
“是。”
柏叶一惊,转身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