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及门人通禀,婉儿带着武断一路闯入听府中,管家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聒噪。
“医正大人您……您先容我通……通禀……”
婉儿根本没时间与他理论,她几乎是破门而入。
嘭……听风吟的书房门被她踢开。
此时,听风吟正秉烛阅看卷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的几乎抛卷。
见婉儿面色煞白、气息凌乱的站在面前,他不由得有些诧异,立刻直身:“婉儿为何事惊慌?”
婉儿将她手中那两张攥得皱褶深深的导图拍在案上,声音急切且带着一丝难抑的惶恐:
“我们或许……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听风吟看着案上两张“图文并茂”的纸,面露不解:“何事有错?”
婉儿没法、也没时间给面前的这个古人——听风吟解释什么叫思维导图。
“我们抓住了贪墨军饷的人,却可能放走了真正的幕后主使!”
听风吟越发有些懵懂,笑道:“你是说‘镇国金佛案’啊,该案人证物证俱全,首犯太后也已被打入冷宫,母族被贬,怎么还有幕后,幕后总不会是皇上吧?”
婉儿眸光灼灼,似要燃烧。
“我且问你,贪墨之人最怕什么?”
“怕人知道他的秘密啊!”听风吟眉毛上挑,双手一摊。
“他们会如何处置贪墨之财?”婉儿的追问接踵而来。
“这……或许,”听风吟表现出懵懂的样子,“会将贪墨之财藏匿起来吧,比如地窖,或密室。”
婉儿手拍“镇国金佛案”导图,发出啪、啪、啪的声响。
“那为何太后贪墨的四十万两军饷不藏起来,反倒要将其铸进巨佛?她是生怕旁人不知晓,还是怎样?”
“对呀!”听风吟顿时有些茅塞顿开,“她为何不藏匿起来?”
“或许她想到了事情会有败露之日,到时她将金佛从地宫搬入白云庵的佛堂,那就可堵众人之口。”
听风吟用手摸着下巴,在地上来回踱步,分析其中的可能性。
忽然,他停住:“你方才说还有幕后,可是……除了皇上,还有谁会有可能成为太后的幕后?就算有,那人也得有能力驱策太后才行啊!”
“你说对了。”婉儿进一步引导他。
“太后虽然被扳倒,但你试想,如今在朝堂之上,除过皇帝,还有何人有布此偷天大局的能力?”
话音落地,如惊雷劈夜,室内倏然死寂。
听风吟瞳孔骤缩,血色尽褪。
他低头怔怔望着那两页薄纸,又抬头迎上周婉儿亮得骇人的目光。
无需明言,一位尊贵而儒雅的身影,已同时在二人心头浮现。
也许,风暴并未结束,它只是悄然转换了方向,在酝酿更冷、更沉、更绝杀的反扑。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在周婉儿那句石破天惊的反问之后彻底凝固了。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朵灯花,映得听风吟苍白的脸上明暗不定。
他深邃的眼底,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又如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波澜壮阔。
他缓缓地、极其认真地将那两张画满推导的宣纸拿起,认真仔细的阅看一番。
良久,他放下纸张,抬眸看向周婉儿,声音低沉而沙哑。
“你的推断……大胆至极,却也……”他顿了顿,似在寻找合适的词,“……却也直捣黄龙。”
他撑着案面,慢慢站起身,来到窗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面上泛上一丝忧虑:“那么……你想怎样,我全听你的!”
婉儿黯然道:“此事若不拎清,我心……实在难安!”
她说此言,并非想为太后翻案,她实在是过不了自己内心的那道坎——凡事都要探究的一清二楚。
听风吟转过身,目光如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是啊!或许之前……我们真的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婉儿微微点头,接话道:
“你我只看到了慈宁宫的倒塌,却从未曾想过,太后也只是个被人利用的工具,她只所以被人利用,想来也是因为贪念,有人利用她的贪念夹带了私货,而她却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婉儿的话进一步启发了听风吟,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今日之言倒让我想起在翻阅魏无咎旧档时,其中有几道关键指令的传递并非直接来自慈宁宫印鉴,而是由几个身份模糊、无从追查的‘中间人’传达,这些指令用语刁钻,颇有规避纲纪法度之能,当时只觉太后手下能人辈出,如今想来……倒更像是有精通刑名律法之辈在幕后指点。”
“还有,”他继续道,眉头越锁越紧,“审讯太后党羽时,有几人曾含糊提及工部匠役调度、矿料采买的事宜,太后似乎也曾‘咨询’过某位王爷,彼时我以为此是寻常的宗室往来,也就未加深究,如今看来……”
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周婉儿那根细线悄然串起。
“那位王爷定是……”周婉儿轻声接话,那个呼之欲出的称谓悬在她唇边,带着千钧之重。
听风吟猛地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婉儿,”他眼神警惕地扫视了一眼门窗,压低声音,“此论且到此为止,绝不可再对第三人言及,无凭无据,妄议亲王,乃是死罪。”
此刻,武断正守在门外,如一尊门神,替婉儿阻挡来自夜幕中的离魅魍魉。
听风吟走回案前,拳头重重落在那张“镇国金佛案”的导图上。
“你的推断,为我们指明了一个可能的方向,但还需铁证来证实你的推断,否则,非但扳不倒他,反而会为你我招来灭顶之灾。”
婉儿颔首看着两张思维导图,目光凝重。
“因此,我们的核查只可在暗中进行。回到方才的话题——除了那人之外,还有谁的‘手法’能如此精密?”
“工部……”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个词。
能调动匠役、采买矿料、完成如此庞大而精密的铸造工程的,唯有工部。
之前,他们的调查恰恰到此处便被巧妙地引向了太后,以致于忽略了关键之处。
“还有那一千面免罪金牌。”周婉儿补充道,“那些金牌流向何处?有何用途?这或许是追踪那只幕后黑手的另一条线索。”
听风吟微微颔首。
“我会秘密调查工部,尤其是大悦二十年四月前后的所有异常记录、人员调动,至于免罪金牌……”他沉吟片刻,“我知道京师有个地下黑市,在那里或能窥见一丝踪迹,但那里龙蛇混杂,我恐怕……”
“此事交给我办。”周婉儿接口,眼神澄澈而笃定,“武大哥熟悉江湖门道,我可与他设法探查。”
听风吟看着她,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也好,不过要多加小心。”
计划已定,二人却无半分轻松。
扳倒太后,原以为是尘埃落定,却不料只是砸开了冰山一角。
他们仿佛从一场明刀亮枪的对战,跌入了一片更幽深、更危险的迷雾森林。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烛火摇曳。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