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你之见,”婉儿抬眼看向听风吟,“你想如何了结这案子?是点到为止,还是一查到底?”
婉儿显然已从听风吟的语气中听出了他内心的忧惧。
其实,她何尝不想尽快了结?
自从“军饷弊案”和“镇国金佛案”之后,她已不想再卷入宫廷斗争的旋涡中。
她对入仕毫无兴趣,官场的尔虞我诈、虚伪无耻令她反胃。
甚至就连天保皇帝,也仅仅是在利用她和听风吟,尤其是听风吟,对皇帝可谓忠心耿耿,可他的职位,却从不见提升。
婉儿对此一直想不明白!
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带着白玉堂几十口子人,经营好医馆,将来在各州府设立分馆,既能悬壶济世,又能带给大家一个衣食无忧的生活。
对于一个穿越者,这样的结局是再完美不过了,她想。
听风吟并未马上作出答复,而是颔首略作思考状,须臾,才默然说出八个字:“控制范围,平息事态。”
“那么,”婉儿微笑着向听风吟点了点头,算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你想好了给皇帝的说辞吗?”
“暂时还没有,走一步看一步吧!”听风吟深吸一口气,“我们树敌太多了!”
“嗯。”婉儿默然道:“那你就下令吧!”
稍顿,听风吟的眸子中寒光一闪,厉声喝道:“来人,”
他身旁的北镇抚司军校抬手抱拳:“末将在。”
听风吟的声音决绝:“立刻锁拿所有中举者,严加盘问!”
缇骑四出,雷厉风行。
不过半日,那些中举的纨绔子弟便被北镇抚司缇骑从酒桌妓馆中揪出,押往诏狱。
他们哪里见过诏狱里的恐怖?稍加恫吓,便纷纷招认。
所有人的供述皆指向一个已被查封的、原属于某位勋贵的别院——那个掩人耳目的中转之地。
听风吟顺藤摸瓜,最终在一处隐秘之地抓获了具体执行此事的团伙——一群被重金收买的江湖人物,专门负责配送迷香和执行针刺。
然而,在酷刑之下,这群人只知拿钱办事,并不知上线为何人,只交代出接头人似乎与“某个王府”的采办有些关联,具体细问,却是一问三不知。
这,正合听风吟的心意。
案件至此,但舞弊案情已然清晰,虽未彻底揪出幕后主使,总算抓了些下线人物和监考官员,此案便草草结案。
贡院外的士子们得到了他们应得的功名,便也无人再闹,他们转而称颂朝廷,给皇帝歌功颂德。
士子冲击贡院的事件算是稳妥平息,并未造成太大影响。
这场风波的平息,全仰仗婉儿那无微不至的洞察力。
皇帝自是龙颜大悦,一面下旨严惩舞弊者和监考官员,一面厚赏有功之人。
论功行赏的旨意旋即下达,周婉儿三字再度传遍朝野——昔日“神医”之号未消,今日又添“神断”之誉。
赏赐如流水般涌进白玉堂:绫罗绸缎、金银珠玉、古玩奇珍,堆霞积锦。
然而,婉儿却只是淡淡一瞥,命阿苦登记入库。
站在白玉堂新馆门口,婉儿看着贡院门前渐渐散去的学子,眉头稍得舒展。
她有个习惯,总要在一件事、比如手术完成后,再对整个过程进行复盘,总结剖析一番。
对于本次的“科场弊案”,她也一样在心中默默复盘。
黄粱梦迷香……针孔……偷换糊名签……
这套手法,令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镇国金佛案”?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暗影,悄然浮上她的心头。
窗外月色渐寒,薄辉透棂。
室内一灯如豆,烛影摇晃,将她沉吟的侧影投在壁上,忽明忽暗,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婉儿在案上铺开两张宣纸,亲手画了“科场弊案”和“镇国金佛案”两张思维导图,借此梳理两案的关系。
左边是“科场弊案”:字迹飞乱,箭头与方框交错:“黄粱梦迷香→针孔→换糊名签→得到功名”。
右边是“镇国金佛案”:线条更繁复:“军饷→铸佛→镇国铭文→太后倒台”。
她以指尖蘸冷茶,无意识地在两图之间划动,目光如梭,反复斟酌。
两案的共同点:
其一,手法都极精密。科场弊案用黄粱梦迷香与特制针具。镇国金佛案则借工部铸造与白云庵地宫,非寻常人可操。
其二,器具都极专擅。黄粱梦迷香针具和敕造器具,非寻常人所掌。
其三,核心目的都被偷换。科场弊案是窃据别人“功名”;镇国金佛案则是窃据朝廷“军饷”,更将“谋逆”二字暗嵌其中。
两案的不同点:
其一,目的层级。科场弊案只为利与名,其目的一眼可见。镇国金佛案到底图什么?若只图四十万两军饷,直接藏匿不更好?何必要绕个大弯子——铸佛?难道幕后主使不知此中风险?
其二,破绽分寸。科场弊案留针孔药渍,细勘可辨。镇国金佛案几乎完美——所有证据都指向太后,以“镇国”示人,惟恐不被查出,难道幕后主使不知其中利害?
思及至此,婉儿指尖蓦地一顿,茶水在案上洇出一朵乌云般的湿痕。
一念如电闪,劈开了脑中迷雾。
“科场弊案的幕后主使,只为给特定人等加官进爵。”她低哑自语,目光锋锐。
她缓缓移目,凝视着“镇国金佛案”的导视图。
“太后若只贪墨军饷,何不熔金为锭,暗藏私库,何必铸一尊庞然大佛,这岂不有些多此一举?太后再糊涂却也不至如此吧?”
“除非……”
她呼吸骤促,脊背生寒。
“除非铸造镇国金佛之人,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为了构陷别人?”
她声音轻颤,却字字如铁:
“如此看来,太后不过是被推上前台的‘替身’,真正的幕后之人,却一直潜影藏形!”
这个阴谋太恶毒,她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若果然如此,执棋者之心机、手段、对朝局人心的拿捏,已非“深不可测”四字可形容。
那么问题来了,谁可任意驱策朝廷部司?
谁可在太后眼皮底下行此偷天换日之事?
谁又可在太后倒台之后,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答案呼之欲出,却令人细思极恐。
“如此想来,难道我竟一手造就了一场冤案?”
关于“冤案”这两个字,婉儿颇有切身之痛——意味着有很多无辜的人会因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责任二字,不禁又涌上她的心头。
“看来我必须要为此负责到底了!”
她霍然起身,连披风都未顾得系,攥紧两页宣纸,疾步冲出书房。
“武大哥,和我去趟听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