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踱步到窗边,此刻,窗外学子们愤怒的声浪隐约可闻。
就在这时,外间一阵喧哗打断了婉儿的思绪。
婉儿好奇,便到外间去看。
此刻,她暂时也没什么好法子,便想着兴许能从学子口中得到一些启发。
那几位便是在本次秋闱中落第学子,听风吟特请他们进来问话,一来为了解实情,二来为验证主考官员的说辞。
他们情绪特别激动,因此才显得喧哗。
当然,他们虽愤慨,却也知道婉儿和听风吟的名头,尤其是震动朝野的“镇国金佛案”在士子当中影响很大,婉儿的名讳在士子当中可谓如雷贯耳。
因此,他们在面对婉儿和听风吟时一直保持着斯文和礼节。
婉儿坐下,只静听学子陈述,却不多言。
其中一名落第学子,在陈述到最后时,忍不住低声向同伴抱怨了一句:“……那日我在号舍中,分明闻到了一股子奇怪的甜香,熏得人头脑发晕,定是因此才发挥失常……”
“甜香?”他的同伴愣了一下,摇头道,“我却未曾闻到……许是你隔壁号舍的人带的什么香囊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身处内室的周婉儿,心头猛地一抖!
“甜香?”
“头脑发晕?”
“此中必有蹊跷!”
古代科场有规矩,不容许考生携带任何与考试无关的东西入场,考场中怎么会有浓烈的甜香味?
是什么人带的什么香囊能致人昏迷?
她立刻转身,重新回到里间那堆满试卷的木案前。
这一次,她的目标不再是墨迹纸张,而是所有中举者的试卷!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不放过试卷的每一处异样。
最终,她死死盯住位于试卷卷首的糊名之处。
那里,是折叠粘贴考生姓名籍贯信息的地方,是试卷上唯一可能动手脚却不易被发现的地方。
周婉儿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拿起一份中举者的试卷,凑到窗边最亮的地方,指尖小心翼翼地抚摸那遮盖考生姓名的“糊名”封签。
乍看之下,并无异常。
纸张的色泽、厚度与试卷其他部分浑然一体。
但她不死心,从随身带的药箱中取出一片透明玻璃镜片——这是她找工匠按照放大镜的样子打磨的,平日用来观察药材细微结构的工具。
咱们权且将这玻璃镜片称作放大镜。
透过放大镜,她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猎鹰,一寸寸地扫描着糊名处的边缘。
终于,在封签与试卷卷面的接缝处,她发现了一个极其细小的、几乎与卷面纸张纹理融为一体的针孔。
婉儿喃喃自语:“果然有蹊跷。”
她发现,类似的针孔很多,不止这一处。
她迅速将所有中举的试卷检查一番,接连在五、六份试卷的糊名处,都发现了同样难以察觉的针孔。
再检查所有落榜考生的试卷,却并未有针孔存在。
正在此时,听风吟也过来了。
“婉儿,”他大病初愈,声音很低,“可有重要发现?”
“听录事,”周婉儿猛地抬头,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急促,“请你立即封锁贡院,将参与考卷糊名、誊录及看守的官员杂吏聚拢,另外,速寻一名近日负责糊名的吏员来,要快!”
听风吟虽不明所以,但他见婉儿神色凝重笃定,便知道她已有重要发现,遂去安排照办。
北镇抚司的缇骑动作起来,将原本就紧张的贡院气氛霎时拉高。
须臾,听风吟带着一名年纪四十、面色惶恐的书吏进到里间。
见到他,周婉儿并不问别的,只吩咐他道:“伸出双手。”
那书吏似乎不明所以,便只好照办。
婉儿将鼻子凑到他的双手上仔细嗅闻。
只感一股极淡的甜腻气息,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辛味从他指尖传来,萦绕不散。
婉儿抬起头,目光如锥子,扎向书吏:“你负责何事?”
见问,书吏显然害怕,嘴巴有些哆嗦。
“大人……卑……卑职只负责糊名,并……并不负责它务……”
婉儿并不看那书吏:“你平日里有用香的习惯?”
“小的并无用香的习惯,”书吏战战兢兢的,“不过,好……好生奇怪,自从干了糊名的职事之后,卑职手上确实有股异香,久久不散。”
她盯着书吏看了看,发现他只是害怕的紧,却并无说谎的迹象,心中便已将他排除在嫌疑之外。
“好,你先去吧!”
书吏如释重负的去了。
婉儿转身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瓷瓶,拔开塞子,将其靠近糊名处的那些针孔。
片刻之后,她用一根银针轻轻探入针孔,蘸取了些许残留物,又将银针置于鼻下细嗅。
“迷迭香、曼陀罗花、还有……少量南洋来的失魂草……”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彻悟的光芒。
“果然是它——‘黄粱梦’迷香,内府药典库的一部药典中有记载,那日我曾在内府药典库中看到过,此香经特殊熬制方法获得,极香且甜,能于无声无息间使人神思涣散、盲听盲从,事后却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
“黄粱梦迷香?”听风吟感到诧异,“难道又和内廷有关?”
“对!”婉儿非常笃定:“绝对和内廷有关,民间并无此物。”
听风吟陷入了沉思和忧虑。
只因前述“镇国金佛案”已牵扯了众多要员,赐死的赐死,收监的收监,包括太后都被皇帝废黜,打入冷宫。
此案刚刚平息,如因“科场弊案”再掀波澜,其后果细思极恐,这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二人陷入了沉默。
稍顿,听风吟忍不住问:“此案你如何看?”
婉儿并未立刻回答他,只是负手在地上踱步,似乎在深思。
她突然站定,转向听风吟,语速飞快,将整个阴谋还原:
“幕后之人,利用了糊名这个最后、也是最容易松懈的环节,用‘黄粱梦’迷香暗中迷晕了负责糊名的书吏和巡场官差,甚至包括考生,使他们处于迷醉状态。”
“然后,舞弊者趁夜色或交接时,用特制的、细如牛毛的空心银针,透过这糊名的纸层,将浓缩的‘黄粱梦’香液注入其中,药液缓慢挥发,持续影响着处理这批试卷的书吏。”
“在书吏神智昏聩时,引导其按照他们的意思张贴糊名纸签,将考中之人的试卷贴到未中的考生试卷上,演了一出偷梁换柱的好戏。”
“而整个过程的的关键,就在于那针孔和残留的药液,这便是铁证!”
“好狡猾的手段!”听风吟倒吸一口凉气,“看来又是一场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