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侍立另一侧的中常侍赵忠,眼见盟友张让受窘,又见清流似乎想借这无名之辈刘备做文章,
尖细的嗓音便响了起来,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陛下,纵然刘宗正所言属实,这刘备此前也不过是剿灭了些幽州癣疥之疾。”
“如今广宗前线,贼酋张角拥众数十万,声势滔天。”
“区区一支乡勇,即便有些许微功,于大局而言,恐怕也是杯水车薪,难堪大任吧?”
“张太尉所言‘逆势而上、欲挽狂澜’,是否言过其实了?”
赵忠话音刚落,惊魂稍定的司空袁隗也立刻抓住了这个转移视线、贬低刘备的机会。
他不能让张温借举荐刘备来打压自己举荐的董卓,于是沉声道:
“赵常侍所言,不无道理。”
“陛下,刘备其名不显,其功未验。”
“中山靖王之后,支属疏远,谱牒难考,其宗亲身份尚需宗正府细细核验,方可确认。”
“当前国难当头,用人当以稳妥为重,岂可因一时传闻,便将冀州希望寄托于一介素无官身的白身之人?”
刘宏闻言,刚提起的兴趣又淡了几分,眉头微蹙,似在权衡。
此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大将军何进,粗通谋略却深知拉拢人才的重要性。
他见袁隗和宦官皆反对,反而对刘备起了兴趣,便侧头低声问侍立于武官班列前列的司隶校尉袁绍:
“本初,可识此人?”
袁绍出身高贵,平日眼里未必看得上刘备这等人物,但此刻见叔父袁隗与宦官一同贬低刘备,心中自有计较。
他微微躬身,声音压低与何进说道:
“回大将军,此人卢植弟子,孟德好友。”
何进点点头,又问到:“此人可用否?”
“未曾亲见,不知忠奸。”
何进闻言,心里反倒有了主张。
他与十常侍本就势同水火,既有机会给对手添堵,自然不会放过,遂出列朗声道:
“陛下,此人既已有功于国,若不加封赏,岂不寒了天下义士为国效力之心?”
“正是!”张温见何进出列进言,趁热打铁:
“陛下,刘备虽兵力单薄,却于巨鹿一带频频出击,袭扰张角粮道,牵制其主力,使其不得全力南下。”
“若非刘备奋勇抵抗,恐董卓所守邺城早危,黄河防线难保!此实乃危急存亡之际,于国有功之臣!”
此言一出,刹那间,原本肃穆的德阳殿如同市集般喧嚣起来。
张温、何进一派的官员,与袁隗、赵忠等人的附庸者,以及诸多各有盘算的朝臣,纷纷加入战团。
“陛下!张太尉、大将军所言极是!刘备虽出身微寒,然其忠勇可嘉,于国有功,正当擢拔,以显朝廷赏罚分明,激励天下豪杰!”
一位清流官员慷慨陈词。
他话音刚落,对面便有人冷笑反驳:
“激励豪杰?只怕是拔苗助长,贻误军机!冀州战事关乎社稷存亡,岂能儿戏般交与一名不见经传之辈?若然有失,谁人能担此重责!”
“哼,若非尔等先前力保那董仲颖,称其‘宿将堪用’,何至于有广宗之败?如今又欲阻挠贤路,是何居心!”
立刻有人将矛头直指举荐董卓的袁隗一派。
袁隗党羽岂肯示弱,反唇相讥:
“董卓之败,乃因贼势过大,非战之罪!尔等此刻推崇一白身刘备,莫非是想借此掩盖张太尉督战不力之过?”
“够了!”
一声略显粗豪的断喝来自大将军何进,他怒视方才发言的袁隗党羽,
“朝堂之上,休得胡言攀扯!张太尉劳苦功高,岂容尔等诋毁!某家看来,那刘备既能以寡击众,便是难得之将才!总比某些拥兵自重、畏缩不前者强!”
这话隐隐又刮到了刚吃了败仗的董卓。
赵忠见何进亲自下场,尖着嗓子阴恻恻地道:
“大将军何必动怒?我等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只是这刘备,宗亲身份未明,功绩亦多为传闻,若贸然予以重任,只怕难以服众,反而引发前线将士疑虑啊。”
“赵常侍此言差矣!”
清流中又一人挺身而出,
“谱牒之事,宗正府自会核查。然军情如火,岂能因繁文缛节而坐失良机?宦官不得干政,乃祖宗家法,常侍还是谨守本分为好!”
此言一出,直接将斗争拔高到了士人与宦官的传统对立层面。
顿时,更多官员被卷入:“放肆!尔等竟敢影射常侍们干预朝政!”
“难道不是?若非尔等阉宦蒙蔽圣听,国事何至于此!”
“祸国殃民者,正是尔等清流党人!”
争吵声、斥责声、辩解声混杂在一起,整个大殿乱作一团。
有引经据典的,有直言斥骂的,有冷嘲热讽的,有为各自阵营摇旗呐喊的,也有试图和稀泥却瞬间被口水淹没的。
原本庄重的朝会,彻底演变成了一场围绕刘备这个突然闯入权力视野的“小人物”而进行的派系混战。
每个人似乎都在谈论刘备,但每个人的真正目的,却都与刘备本身无关。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刘宏,看着眼前这纷乱如菜市场般的景象,听着耳边嗡嗡作响的争吵,眉头越皱越紧。
“啪!”
一声清脆的玉器叩击声响起,打断了满朝的喧嚣。
刘宏终于不耐烦地挥袖,用手中的玉如意敲了一下御案。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官员都屏息凝神,望向面色不豫的皇帝。
“行了,一个刘备而已,怎能让你等如此失仪?”
他扫视了一眼噤若寒蝉的群臣,最后目光在张让、赵忠、何进、袁隗等人脸上掠过,冷哼一声:
“冀州的仗怎么打,用人如何用,自有前线统帅和朝廷公议。”
然后随意的将手中如意放下,淡然说道:
“至于这个刘备……有些许功劳,也不能让天下人寒了心……”
刘宏抚摸着下巴,思索着如何封赏刘备。
他心里如明镜一般。
这刘备,听名字就是穷鬼一个,既然会被张让等人将表功的奏报扣下,那就说明其无力承担买官费用。
按照常理来说,刘宏是万不愿意将朝廷官职赐予没钱“孝敬”之人的,但奈何此时朝中确实需要一个提振士气之人。
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冷汗涔涔的张让,又看了看一脸正色的张温和刘焉,心中迅速盘算起来。
“这张让扣下奏章,虽是常事,却险些误了朕的大事。若此时再不封赏,只怕寒了前线将士的心,更让宗室离心。”
刘宏暗自思忖,“可若是真给这刘备实职,又坏了朕卖官鬻爵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