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厚熜闻言只装模作样睁开了半只的眼睛瞬间睁大。
“且慢!”
面对此情此景,鄢懋卿内心深处的某种基因亦是瞬间激活。
只见他猛然跳将起来,迅速向后退出一丈多远,指着黄锦便大嚎起来:
“君父,堪比前朝大太监刘瑾的竖阉自己跳出来了!”
“这竖阉当着君父的面便敢公然矫制,执器行凶,罪臣都不敢想在君父看不见的地方,这竖阉究竟是何等的骄纵狂妄,是何等的目中无人!”
“君父,罪臣死不足惜,能够为君父揪出此等祸国殃民的竖阉,虽死亦可瞑目!”
“???”
“!!!”
听到这番话,黄锦整个人登时木在当场,脑子里面半晌都是一片空白。
这、这、这……
待略微还过一点魂来,他的心里瞬间便被前所未有的惶恐填满,非但站也已经站不稳,连话都不会说了。
“皇爷恕罪!奴婢只是……奴婢只是……”
黄锦面色惨白一片,慌忙将手中铜磬小心放下,随后“噗通”一声使出“铁膝功”跪倒在地,脑袋在地上磕的砰砰作响。
“砰!砰!砰!”
脑门上每传来一次疼痛,便令他的头脑清醒一分。
他不由回忆起了鄢懋卿头一回在西苑面圣时,与陶仲文针锋相对的情景。
他不由回忆起了鄢懋卿后来在“辛丑宫变”中,再次与陶仲文中门对狙的情景。
他不由回忆起了鄢懋卿抹在龙袍上的眼泪和鼻涕……
他不由回忆起了朱厚熜曾经对陶仲文说过的那句令他印象深刻的话:“你说你惹他作甚?”
最重要的是。
他不由想起了就在距今大约一个时辰前,朱厚熜刚刚问过他的那句话:“狗奴婢,你也想做朕的主了吗?”
孟浪了呀!
他今日见朱厚熜与鄢懋卿两人玩得挺好,不知不觉中也代入其中。
一时之间竟昏了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做出这等绝对不该出现的孟浪之事!
偏偏鄢懋卿还是个除了迫于皇上淫威之外,受不得其他任何人半点委屈,一旦感受到一点恶意便立刻不顾场合、不顾身份、不顾底线开始疯狂攀咬的狗东西。
陶仲文在他面前都毫无招架之力,我何德何能竟敢站出来招惹他?
我究竟做了什么……
黄锦追悔莫及,如今只能期盼朱厚熜明白他不过是一时孟浪,绝无其他非分之想。
不过说起矫制!
这个狗东西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我这也配叫矫制?
最多只能算矫制未遂好吧!
这个冒青烟的狗东西可是刚刚才假传皇上口谕抄了三大国公的家啊!
他究竟是怎么毫无负担的当着皇上的面将“矫制”二字说出口的,皇上若较真起来他承受得起么,狗东西!
“……”
看着眼前的一幕,尤其是看到黄锦诚惶诚恐、追悔莫及的模样,朱厚熜就绷不住想笑。
他当然看得出来,黄锦刚才不过是故意配合自己吓唬鄢懋卿,并且应该还带了一些给自己搭设台阶的心思。
毕竟旁人可能看不出来,黄锦却不可能看不出来自己其实无心取鄢懋卿的性命。
所以刚才那“拖出去乱棍打死”的命令,在鄢懋卿明白这回究竟错在哪里了,并真心实意的认错悔悟之后,肯定还是要收回来。
只不过……
通过刚才的事,朱厚熜也能感觉到,这不是黄锦平日的行事风格。
黄锦在他身旁伺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这个奴婢素来谨小慎微,这些年从未做过丝毫逾越之事,这回竟忽然做出这样的行为,属实有些反常。
难道……是因为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这个冒青烟的东西影响?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职责,似黄锦这种最亲近的奴婢对朕而言,唯一需要的便是无条件的听话与服从,绝不该有太多自己的想法,更不该这般擅作主张!
心中如此想着。
朱厚熜已经做出了决定,随即掀开锦被坐起身来,冷声喝道:
“黄锦,朕念你初犯,出去自领责罚,今后若敢再犯,朕绝不宽恕!”
“皇爷宽宥仁恕,奴婢感激零涕!”
黄锦顿时如蒙大赦,当即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顶着满脑门子的鲜血仓惶向殿外退去。
这叫什么?
这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在心中暗暗发下毒誓,今后再有皇上和鄢懋卿互演装佯的时候,他就算不能回避也绝不再掺和一句,这两人没一个是他惹得起的……
“……”
望着如此惨状的黄锦,鄢懋卿则在心中暗自摇头,生出了一丝同情。
不过黄公公,这事可不能怪我。
咱们不如换位思考一下,你要是被人举着辣么大一个铜磬以死相挟,你肯定也会害怕的,肯定也会殊死反抗的吧?
下回别再这样了,我刚才差点都被吓尿了,骗你我是狗……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啪!”
一方湿巾忽然砸在他头上,耳中随即响起了朱厚熜中气十足的喝声:
“混账东西,还不跪下!”
“给朕一件一件交代,你这回究竟还瞒着朕做了什么矫制欺君的腌臜事,一件一件领罚!”
……
半晌之后。
“你这冒青烟的混账东西……”
朱厚熜强压着心中的惊喜,依旧绷着脸瞪着鄢懋卿,口中发出野兽低吼般的沉吟。
鄢懋卿并未刻意隐瞒自己做过的事情,除了用《孙子兵法》给太子启蒙和一些比较敏感的细节之外,将最近几日所做之事几乎和盘托出。
毕竟矫制欺君这种事,其实就是在针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可能粉身碎骨。
而且他也知道朱厚熜这回是真的被急火攻了心,也是真到了动用太医的地步,乾清宫的空气中弥漫着的中药气味和在殿外忙前忙后的许绅便是证明。
虽然他知道朱厚熜在历史上一直活到了六十。
但历史上朱厚熜肯定也没有遇上他这么个冒青烟的混账。
不管严嵩父子在朝堂上如何兴风作浪,对朱厚熜终归是极尽逢迎之能,绝对不会像他这般大肆牵动朱厚熜的情绪。
所以有些事还是得适可而止。
毕竟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万一真将朱厚熜气出个好歹来,对他不会有任何好处。
说不定最后致仕回乡不成,还得给朱厚熜陪葬……
因此朱厚熜此刻也已经知道了鄢懋卿在都察院的所作所为,对此,他只想对鄢懋卿说一句:“骂的痛快!干得漂亮!”
王廷相,你执掌都察院多年,就是专养禽兽?!
这话他早就想将王廷相这个老东西叫到面前,当面啐他一脸唾沫星子,劈头盖脸的诘问一番了!
这个鄢懋卿,简直就是朕肚子里的蛔虫!
朕刚才还在想考虑形成这样的局面之后,下一步又该如何施为?
都察院的那干御史和各部的言官还能不能用,会不会里应外合给朕将好事办成坏事?
结果没想到,鄢懋卿居然连这一步都已经提前考虑到了,甚至还一举摆平了想借这次机会隐退的王廷相?!
就是他这手段……
朱厚熜实在有点不敢恭维。
在詹事府的时候,他当着那干东宫属官的面,张口闭口就是“诬告”。
如今去了都察院,他当着王廷相那个老东西的面,居然还敢公然以“大进谗言”相挟,要挟要让这老东西“抄家诛族”……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有多奸,办起事来有多不择手段,又有多没有底线?
不过……
就连朱厚熜也不得不承认,这大奸大恶的手段虽然无耻。
但在官场上的确有用,绝对要比假惺惺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更具说服力。
他忽然又想起了此前自己在心中给鄢懋卿划定的三条路:
要么夭折;
要么成为巨贤;
要么成为巨奸!
可现在朱厚熜自己都有些看不清了。
因为通过结果来分析,鄢懋卿促成的事,堪称巨贤;
可是通过过程来分析,鄢懋卿的所作所为,又无愧巨奸!
这是一个极为复杂、令人又爱又恨的家伙,就算朱厚熜此刻也看不清鄢懋卿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树不修不直,人不教不才!”
心中解析着鄢懋卿,朱厚熜渐渐下定了决心。
他认定现在跪在他面前的是一棵苗子,至于最终是好苗子还是坏苗子,又究竟会长成什么样子,那得看栽树的人如何修剪不是?
今后由朕来亲自引导!
今后由朕来亲自教育!
今后由朕来亲自鞭策!
只要朕悉心盯好了此人,时时矫正,处处防范,难道以朕的能力,还栽不出一棵参天大树?
于是沉吟片刻,朱厚熜深吸了一口气,又不无期许的开口问道:
“那么接下来,你又有何打算,应该是要替朕整治这干侵占百姓利益的权贵了吧?”
“君父饶命,微臣万万没有与天下权贵为敌的胆子,君父这是让微臣去送死啊……”
鄢懋卿当即皱起脸来,哀嚎着叩首苦苦哀求。
“……”
朱厚熜想想这也的确是个问题,刚想说些什么。
却见鄢懋卿再抬起头来时,已经露出一副讨好谄媚的嘴脸:
“但是借着这件事,敛财的胆子微臣倒是有,而且很大,只是不知君父事后能分给微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