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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朕今日定要他好看!【求月票】

    甚至朱厚熜还下意识的瞅了一旁的黄锦一眼,眼神的意义极其明确:

    “朕下过这样的口谕么?”

    “……”

    黄锦立刻微微摇头,目光说不出的真挚。

    没有!

    非但皇上没有下过这样的口谕,奴婢也绝对没有传过这样的口谕!

    皇上你别可别再瞅奴婢了,奴婢心里发毛!

    明确了这件事之后,朱厚熜心中疑惑的同时又多了一丝惊愕。

    情况似乎与他想的完全不同。

    如果真有这么一回事的话,而朱希忠和张溶又都是在奉口谕行事,那么事态似乎并没有他刚才推测的那么糟糕?

    不过在没有彻底搞清楚状况之前,他表面上依旧保持着不知喜怒的冷峻,接着又道:

    “告诉朕,这口谕是谁传给你们的?”

    “这……”

    朱希忠和张溶面色又皆是一僵,心头巨颤。

    皇上如此明知故问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打算装不知情,赖了我们的账吧?

    可不兴这么玩的啊皇上?!

    我们那么多庄田,那么多店舍,那么多白银,加起来起码得是几十万两、甚至上百万白银了啊皇上,不要与我们打马虎眼好么?

    朱希忠一时紧张,连忙如实说道: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君父最近任命的太子詹事鄢懋卿!”

    朱希忠还故意在“君父最近任命”和“太子詹事”这几个字上用了重音。

    以此来提醒朱厚熜与鄢懋卿的关系,防止朱厚熜撇清关系赖账不认……

    这么一大笔家产要是就这么被玩没了,他回头到了地下见了列祖列宗怕是都得蒙着脸,根本不敢出言相认。

    “鄢懋卿?!”

    听到“鄢懋卿”三个字,朱厚熜心头亦是心中一紧,刚才那股子窒息的感觉瞬间又回来了。

    朕只是叫他拉郭勋一把。

    他没将郭勋给朕拉起来也就算了!

    居然还敢假传朕的口谕,将朱希忠和张溶也给朕拉进了这滩浑水?!

    他的脑子里是不是被詹事府的门挤了,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真当朕不会杀他不成?!

    然后就见张溶也越发觉得此事不太对劲,立刻在一旁补充道:

    “微臣也是一样。”

    “鄢懋卿寻到府上对微臣说,如今有人弹劾京城权贵侵占百姓利益。”

    “君父迫于舆情不能不查,却又念及微臣袭爵不久,侵占百姓利益的事与微臣无关,因此想了一个两全之策,希望微臣配合一二。”

    趁着张溶喘息的功夫,朱希忠又接过了话茬,继续说道:

    “鄢懋卿也是这么对微臣说的,他说君父希望微臣清退最近这些年来的不义之财,再交出十名侵占百姓利益的亲属与恶仆,交由北镇抚司依法处置。”

    张溶重新抢回话茬,接着道:

    “鄢懋卿还对微臣说,君父的意思是让微臣当一回诱饵,如此不管微臣清退了多少不义之财,京城的不法权贵便也必须清退多少。”

    朱希忠竟在不知不觉中与其打起了配合,两人就这么一人一句的对起了台词:

    “鄢懋卿还告诉微臣,君父承诺事成之后,会将微臣的钱如数奉还,至于那些不法权贵的钱,则在除去归还百姓的那部分之后,再取出一部分赏赐给微臣。”

    “鄢懋卿还告诉微臣,翊国公和成国公已经开始奉命行事,只看微臣自己的意思。”

    “这句话倒略有出入,鄢懋卿当时告诉微臣的是,翊国公已经开始奉命行事……”

    “???”

    听到这里,黄锦只觉得浑身上下酸麻一片,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比任何人都确定,皇上近日绝对没有下过这样的口谕。

    并且除了那他奉命去詹事府让鄢懋卿想办法拉郭勋一把之外,皇上近日甚至都没有召见过鄢懋卿,绝不可能再传给他其他的口谕。

    因此这口谕绝对是假,是鄢懋卿胆大包天,公然矫制!

    既然这口谕都是假的,那么发生在朱希忠和张溶身上的事,便也只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杀猪盘……

    最重要的是。

    朱希忠和张溶还都信了鄢懋卿的邪,居然真就心甘情愿的拿出了大半家产用于清退这些年的不义之财,甚至还敲锣打鼓的将钱财、账目和挑出来的替罪羊押送了北镇抚司?!

    这是什么逆天牛马操作?!

    如果将翊国公府也算上的话,鄢懋卿岂不是等于凭一己之力,甚至只凭口舌之利,一举抄了我大明朝三位国公勋贵的家?!

    此事若是揭露来开。

    仅凭这么一件事,鄢懋卿便足以名留史册,怕是千年之后依旧有人将此事当做一桩美谈口口相传吧?

    与此同时。

    黄锦心中也不由开始心悸。

    他很确定,如果不是他时刻守在皇上身边,倘若鄢懋卿使用相同的路数来套路他,他八成也得着了道。

    毕竟鄢懋卿这番操作既合乎情理,又符合皇上的关切,还佐以利益诱惑,本就算计到了极致!

    再加上鄢懋卿近日深受皇上宠信的身份,以及皇上时常谜语人的习惯,使得下面的臣子不敢轻易与他对账,正为这次矫制提供了有利条件!

    而在这个基础上……

    黄锦认为鄢懋卿先利用了自己的“义子”身份搞定了翊国公府,然后再将翊国公作为跳板,相继撬动了成国公和英国公。

    所以朱希忠和张溶最后说出来的那句话,才出现了那么一丢丢无伤大雅的差别……

    好啊好啊,鄢懋卿!

    你那日说要大义灭亲,抄了翊国公的家,我还当你只是故意说说,借此来向皇上表忠心。

    原来你他娘的居然是认真的?

    而且抄一个家还不够,你居然把成国公和英国公的家也给抄了?!

    真有你的,我黄锦敬你是个英雄!

    这回你是真玩大了!

    不但敢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矫制,还敢如此戏耍三大国公,你想过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么?

    你果真是不想在大明朝过活了么?!

    心中如此想着。

    黄锦又开始偷偷观察朱厚熜的反应,皇上这回怕是再也无法容忍这个冒青烟的东西了吧?

    息怒啊皇上,太医才说你不可再轻易动怒……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怕是还不知道吧?

    因为他这般胡闹,皇上方才已经急火攻心,甚至惊动了太医,仅凭这一点,他便已是死路一条!

    皇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黄锦第一个容不得他!

    “欸?!”

    然而这一眼看过去,黄锦却又怔住了。

    因为他发现朱厚熜此刻非但看不出丝毫怒意,原本苍白的脸色竟不知为何居然红润了一些。

    “呵呵呵呵……”

    他随即听到朱厚熜发出了干涩的笑声,

    “这的确是朕的意思,从这回的事中,朕亦看到了你二人与翊国公的忠心,自然不会教你们吃了亏。”

    “微臣职分所在,谨叩首以谢天恩!”

    朱希忠和张溶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连忙叩首谢恩。

    这下终于不怕没法和列祖列宗交代了,不过……

    京城一共四个国公,他们三个皆奉皇上口谕配合行事,唯有定国公徐延德没有任何动静。

    皇上如今夸赞我等忠心,不是便把他给显出来了么?

    不知是他信不过鄢懋卿,还是鄢懋卿本就与他有隙,故意没有向他传达将皇上的口谕……

    幸好我们当初足够机敏,鄢懋卿又对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助我们消除了心中的疑虑,否则这回恐怕便失了皇上的信任,岂非得不偿失?

    这个鄢懋卿是个值得相交的人,今后还是应该时常走动一二……

    “???”

    黄锦彻底不明白了。

    皇上此刻明显又是在配合鄢懋卿,这个冒青烟的东西如此胆大包天,皇上居然还要保他?

    “行了,你们两个先退下吧。”

    朱厚熜微微笑着摆了摆手。

    “微臣告退。”

    朱希忠和张溶叩首退下。

    朱厚熜就这么保持着这样的笑容,望着两人一步步退出殿外。

    又继续保持着这样的笑容,心中暗算着两人应该已经走远之后。

    “咣当!”

    朱厚熜骤然收敛笑容,起身一脚踹翻了不远处的香炉,面目狰狞的对黄锦厉声大喝:

    “去将那个冒青烟的混账给朕召来,朕今日定要他好看!”

    “奴婢遵旨!”

    黄锦顿时安下心来。

    这就对了嘛,心中有气发泄出来就好了。

    皇上若再不整治一下这个冒青烟的东西,他今后不得爬上乾清宫揭琉璃瓦?

    ……

    重新躺回后殿龙榻上歇着,朱厚熜还在细细回想鄢懋卿的操作。

    “绝了!”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真他娘的绝了!”

    “他虽然胆大包天,但脑子却也是真的清奇,居然能想出这么绝的法子!”

    朱厚熜无比肯定,别说是一道口谕,就算是他亲自下一道圣旨,强制命令郭勋、朱希忠和张溶拿出家产清退不义之财,也不可能达到鄢懋卿如今促成的局面。

    甚至,此举还势必引起强烈的反弹,将他们三人推向自己的对立面,使自己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种事早在他当年推行新政,勒令严惩贪赃枉法,勘查皇庄和勋戚庄园的时候,便已经深有体会。

    因此最终的效果很不尽如人意,他也在那时候自绝于几乎所有的外戚,包括原本隶属于兴王府的外戚和生母蒋氏一族。

    但鄢懋卿却仅用一招“国公的钱如数返还,权贵的钱事后分账”,就解开了这个原本无解的难题。

    这算不算自己无心插柳?

    鄢懋卿又算不算矫制呢?

    朱厚熜觉得……可以不算。

    因为总体上来看,鄢懋卿还是在奉命行事,奉的是拉郭勋一把的命。

    这个冒青烟的铁公鸡定是舍不得那点黄白之物,以他如今的身份和权力又没有其他的办法,因此才被逼的不得不这般铤而走险……

    结果反倒歪打正着,无意间助朕促成了如今的大好局面,正如此前助朕揪出陶仲文那个逆贼一般。

    所以,也可以说这局面其实就是朕一手促成的。

    若非朕此前大力拔擢他,又逼他拉郭勋一把,给他施加如此压力,他又怎能办到此事?

    没有错,就是如此,朕才是他办成此事的必要条件!

    不过说到底,这个混账也的确是一个忠心办事的忠臣,只是不像严嵩那么主动。

    朕若不时常逼一逼他,他怕是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些本事……

    事到如今。

    倒是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还田于民的事情了。

    从洪武到如今,天下田亩已减少了三分之二,每年朝廷征收上来的税赋同样大幅缩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朱厚熜自然心知肚明。

    被免税的权贵阶层兼并了呗,或是通过挂靠的方式纳入到权贵阶层名下了呗。

    这是个干系国家兴亡的大事,不能操之过急,否则恐怕生乱。

    不过借助如今的大好局面,先解决了京师权贵侵占百姓利益的问题,这就算是一个好的开始,或许在推行的过程中还会有新的发现……

    如今最大的问题则是,都察院的那干御史和各部的言官还能不能用?

    此前都察院奉命清查此事,最后就只推出一个郭勋来给他出难题。

    只怕就算有了如今的大好局面,这干虫豸怕也能里应外合将好事办成坏事……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黄锦来到榻前轻声报道:

    “皇爷,冒青烟……鄢懋卿已经到殿外了。”

    “再将湿巾给朕溻上,宣他进来。”

    明显已经好了许多的朱厚熜当即往锦被里缩了缩,闭上眼睛做出一副极度虚弱的模样。

    “……”

    黄锦心中无语,皇上你要是打算借此让鄢懋卿惶恐内疚的话,可就有点儿戏了啊,手段咋还越来越幼稚了呢。

    鄢懋卿连义父的家都能抄,您真觉得他会因此内疚?

    片刻之后。

    “罪臣……叩请圣安!”

    鄢懋卿哭得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恸哭不止,

    “皆因罪臣胡作非为,不想竟招至君父龙体有恙,罪臣有罪,罪该万死!”

    “恳请君父降下罪责,无论是革职闲住,还是罢官致仕,罪臣都愿一肩承担,绝无半句怨言!”

    “否则罪臣寝食难安、死不瞑目啊君父!”

    朱厚熜听到他这虚情假意的哭声就来气。

    随即缓缓睁开半只眼睛,颤抖着抬起手来指向鄢懋卿,喉咙里面发出腐朽虚弱的声音:

    “黄锦……那就将这逆贼拖下去……给朕乱棍打死……”

    “……”

    黄锦真心服了。

    你们一君一臣究竟还能不能好了,贩米的麻袋怕都没你俩能装!

    鄢懋卿,有本事你别求饶!

    皇爷,有本事你真狠下心把他打死!

    你俩玩得倒是挺好,把我夹在中间为难算怎么回事?

    心中如此想着。

    黄锦索性举起了龙榻旁边的一个铜磬:

    “皇爷,此贼损害皇爷龙体,奴婢已留他不得,等不了将他乱棍打死了,今日奴婢便以奴婢一命换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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