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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羔羊之于虎狼

    斋赛心里犯起嘀咕,却不敢多问。他迅速换上绸袍,戴上暖帽,人靠衣装,原本那个面色憔悴的囚徒,倒有了几分台吉的体面。

    他跟着刘若愚上了马车,沿途明军甲士列队而立,甲胄鲜明,火铳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看得他心头一紧——这等军容,比后金八旗精锐不知强了多少。

    大约一刻钟后,马车停下,车外的小太监恭敬喊道:“老祖宗,地方到了!”

    两人一下车,斋赛看着眼前的建筑心头猛地一沉——朱漆大门早已斑驳,门楣上“辽阳府狱”四个黑底白字透着森然寒气,两侧站着的士卒身披玄铁甲胄,手按刀柄,戒备森严。

    这并不是什么会客之地,竟是辽阳城的大牢!

    “公公……”斋赛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他再也不想回到那种暗无天日的大牢了,他脚步顿在原地。

    “陛下要见我,怎会带某来此处?”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刘若愚转头看他,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笑意,“台吉莫慌,陛下要杀你,你也不会活到现在,更不会赐你衣物。跟我来,等进了这门,见了那人,您所有的疑问,都能解开。”

    说罢不再多言,抬脚便往牢门走去。

    狱卒见状立刻上前推开沉重的大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斋赛咬了咬牙,事已至此,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跟上。穿过两道挂着铁链的牢门,走在潮湿的甬道里,两侧牢房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与咒骂声,墙角的霉斑厚得能刮下来,脚下的石板滑溜溜的,沾着不知是谁的血渍。

    他越走心里越凉——这等地方,关押的都是死囚重犯,这死太监到底要让他见谁?

    走到甬道尽头的单独牢房前,刘若愚停下脚步,示意狱卒打开牢门。

    厚重的木门被拉开,一股淡淡的霉味混杂着草药气息扑面而来,斋赛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眯眼往牢里看去。

    这牢房比两侧的普通牢房宽敞些,中央铺着一堆相对整齐的干草,草上垫着块破旧的麻布褥子;墙角放着一个陶碗,碗里还有小半碗清水,旁边竟还摆着个小小的药罐,里面残留着褐色的药渣。

    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牢门坐在干草上,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囚服,头发虽散乱却未见明显污垢,肩膀因剧烈咳嗽而不停耸动。

    “是谁?”斋赛皱眉,这身影看着眼熟,却因过于狼狈而难以辨认。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露了出来。尽管颧骨高耸、眼窝深陷,连嘴唇都干裂得脱了皮,可那残存的锐利眼神,还是像一道惊雷劈在斋赛头上。

    “努尔哈赤?”斋赛失声惊呼,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得身后的石壁“咚”地一响,“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的人,正是那个在万历四十七铁岭一战中击溃他内喀尔喀联军、逼得他不得不献上牛羊求和的后金天命汗!

    那个他曾以为“草原无敌”的枭雄,此刻竟像条丧家之犬,被关在大明的死牢里!

    震惊过后,一阵狂喜像潮水般涌上来。

    斋赛指着努尔哈赤,哈哈大笑,笑声在狭小的牢房里回荡,满是报复的快意:

    “老贼!你也有今天?铁岭一战你耀武扬威,坐在我的金帐里喝着马奶酒,逼我内喀尔喀纳贡称臣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会沦为明军阶下之囚?

    你的八旗精锐何在?你的赫图阿拉又如何了?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努尔哈赤抬起浑浊的眼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笑?你有什么资格笑?”

    他挣扎着撑起身子,脚上的铁链拖在石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囚服袖口处隐约能看到包扎伤口的布条,却丝毫不减昔日的枭雄气势:

    “我大金能破铁岭、围开原,能与大明数十万大军血战萨尔浒,能让林丹汗都避我锋芒。你内喀尔喀呢?不过是夹在大明、建州、察哈尔之间的墙头草。

    林丹汗来抢牧场,你献牛羊;我大金来攻,你求和,趋炎附势,苟且偷安!有何面目在此嚣叫!”

    斋赛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涨得通红,怒喝道:“休得胡言!我内喀尔喀虽不及你当年势大,却深知草原水土、诸部民情!”

    “如今大明皇帝陛下若欲经略漠南、抚定诸藩,正需我等引路助力!而你——”他猛地伸手指向努尔哈赤,声音陡然拔高,

    “而你建州女真,自恃兵强,狂悖犯上,屡侵大明疆土,屠戮辽东军民!而今如何?全军覆没,巢穴倾覆!你非但无用于陛下,更为陛下之死敌!除了灭亡,岂有他路?”

    “有用?呵…”努尔哈赤咳了几声,声音沙哑如砾,“羔羊之于虎狼,再是‘有用’,也不过是口中之食!”

    “我大金就算败了,也是战死的猛虎!你内喀尔喀呢?明军要是想灭你,不过是派五千骑兵的事!我在这里,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

    “朱由校把你带到这儿,让你看我这般模样,你真以为是看重于你?他不过是在敲打你!是要让你看清楚,顺他者,或可暂存;逆他者,便是我的下场!等他利用完你,你以为你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你……”斋赛被噎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他想反驳,却发现努尔哈赤的话像针一样,扎破了他所有的侥幸。

    是啊,后金有近十万八旗都败了,内喀尔喀那点兵力,在明军面前连塞牙缝都不够。他所谓的“用处”,不过是建立在大明“需要”的基础上,一旦没用了,便是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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