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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辽阳城内的一处宅院,斋赛正枯坐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上那件象征身份的蒙族锦袍早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浆洗得发白的粗布囚衣,粗糙的布料蹭得他皮肤阵阵发痒。

    他抬手摸了摸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指尖触到的是一片扎人的粗糙。

    自前年七月在萨尔浒之战中被后金俘虏,他便被囚禁在赫图阿拉的地牢里,整整一年零三个月。

    那地牢不见天日,只有头顶狭小的气窗能偶尔漏进一缕微光,潮湿的空气里永远混着霉味。

    被俘之初,他倒也不算慌乱。作为内喀尔喀五部的盟主,他料定后金不敢轻易动他。

    内喀尔喀虽与后金有隙,却也是草原上不可小觑的力量,努尔哈赤要想稳住东蒙古,孤立林丹汗,迟早得与他谈判,用他换回部落的牛羊、战马,或是换取内喀尔喀的结盟。

    果然,被俘一月后,后金的大臣费英东曾来过地牢,语气倨傲却也带着试探:“斋赛台吉,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愿率内喀尔喀归附大金,汗王念你是草原望族,可封你为‘喀尔喀贝勒’,仍统辖旧部牧场与属民,总好过在这黑牢里耗死。”

    那时的斋赛,虽兵败被俘,却仍有成吉思汗子孙的傲气。他盯着费英东的眼睛,冷笑一声:

    “我内喀尔喀是草原的雄鹰,岂会做女真人的走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让我屈膝,绝无可能!”

    费英东被怼得脸色铁青,甩袖而去,此后再无人来谈归降之事。

    可日子一天天熬下去,这不见天日的地牢渐渐磨平了他的棱角。起初还能靠着“草原雄鹰”的傲气支撑,可日复一日的粗糠野菜、潮湿霉味,还有对部落的牵挂,像钝刀子割肉般耗着他的意志。

    一年时间过去,他额前的发丝已染上霜白,昔日挺直的腰杆也微微佝偻,那点傲骨,早被磨灭的十去八九,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或许归附后金,保住部落,才是唯一的活路。

    就在他快要压下最后一点尊严,盼着后金再派人来谈判时,等来的却不是使者,是震天的喊杀声。

    那日清晨,地牢的铁门被猛地撞开,木屑飞溅中,冲进来的不是熟悉的送饭狱卒,而是一身明晃晃铁甲的明军士兵。

    “出来!”冰冷的刀刃抵在他的喉咙,充满杀气的语气让他心头一沉。

    被拖拽着穿过赫图阿拉的街巷时,斋赛的眼睛几乎要瞪裂,昔日繁华的女真老城,此刻尸横遍野,穿蓝灰甲胄的后金兵倒在墙根、街角,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路。

    那些曾在萨尔浒轻易击溃他联军的后金铁骑,此刻竟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明军士兵正踩着他们的尸体,收缴散落的兵器。

    “建奴……败了?”斋赛当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这比他自己被俘时还要震撼。

    他一路被明军押解南下,沿途所见更是颠覆认知:原本被后金占据的抚顺、铁岭,如今都插上了大明的龙旗,明军士兵列队巡逻,秩序井然;

    路边的流民虽面带菜色,却在大明官员的组织下开垦荒田,不见往日的流离失所。

    他被带到辽阳城后,倒也未受苛待,每日有粗茶淡饭,只是看管森严,见不到外人,更打听不到部落的消息。

    内喀尔喀五部此刻怎么样了?是趁机依附了林丹汗,还是被科尔沁吞并?明军把他带到这里,究竟是要杀他立威,还是另有图谋?无数疑问像乱麻似的缠在心头,让他夜夜难眠。

    “吱呀——”门被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斋赛抬眼望去,是个穿着蟒纹内侍服的汉人,面容白净,眼神温和却带着一丝身居高位的威严。

    斋赛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面前的这个人特殊的面貌,心中一动,此人没有胡须,穿着内侍服饰,想必是大明皇帝身边的太监,看衣料成色,地位还不低。

    “斋赛台吉,咱家是司礼府的掌印太监刘若愚,侍奉陛下左右。”刘若愚淡淡的开口,语气平和,

    “陛下有旨,召你觐见。这是给你备的衣物,换好了,随咱家走。”

    说罢一招手,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慢步上前,手里捧着一套叠得齐整的衣物。

    斋赛台吉顺着动作看过去,眼睛都直了:天青色盘领织金绸袍上绣着麒麟补子,织金纹路细密闪辉;一旁搭着双云纹皂靴,油亮的皮面衬得质感十足;

    最显眼的是那顶锦缎面暖帽,帽顶缀着颗莹润的东珠,帽檐还镶了圈银边,皆是大明勋贵惯用的规制,针脚与用料,比他昔日作为台吉的时候穿戴的还要精致考究。

    斋赛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牵动了久坐的筋骨,疼得他龇牙咧嘴,却顾不上这些。“陛下?你们的皇帝要见我?大明皇帝陛下在辽东?”

    他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他以为自己顶多是被明军当作“战俘”,或是用来与内喀尔喀讨价还价的筹码,从没想过能见到大明的天子。

    刘若愚微微颔首,示意小太监将衣物递过去:“自然,这普天之下自然只有一位陛下。陛下仁慈,念及台吉乃草原望族,特召你一见。台吉还是快些换衣吧,陛下等着呢。”

    斋赛接过衣物,指尖触到绸缎的顺滑,心里却更乱了。大明皇帝见他做什么?是要逼他归附?还是要问内喀尔喀的动向?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空无一物,昔日的弯刀早已被收缴。深吸一口气,他压下心头的慌乱,对着刘若愚拱了拱手:

    “有劳公公稍候,某这就换。”帐外的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落在那套光鲜的衣物上,泛着柔和的光。

    斋赛看着衣物,又想起赫图阿拉的尸山血海,想起沿途明军的精锐,忽然觉得——这次见驾,或许会改变内喀尔喀,甚至整个草原的命运。

    “那……那建州女真呢?”犹豫了一下,斋赛往前凑了半步,追问的话冲口而出,“努尔哈赤那老东西怎么样了?赫图阿拉破了,他是不是跑了?”

    这话问得急切,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万历四十七的铁岭一战被后金打得惨败的耻辱,被囚禁一年多的愤懑,全压在这声追问里。

    刘若愚眼皮都没抬,慢悠悠道:“台吉稍安勿躁。咱家先带您见个人,见了他,您想知道的,自然就清楚了。”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侧身让出帐门,“请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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