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邓布利多正与格林德沃叙话时,忽听得身后一声叱咤,其声森冷如寒铁相击,又似毒蛇吐信,端的透着一股刻骨憎恨。
邓布利多转首看时,但见楼梯口立着一个皓首老妪。头戴玄色圆礼帽,斜压银丝鬓角;身披墨绒长袍,衬的端庄奢华。
左手托一赤铜鎏金盘,盛着块炙牛排,脂油嗞嗞作响;右手执一瓶葡萄美酒,香气透瓶口,分明是百年陈酿。
你道这老妪是何来历?竟来与那囚禁于纽蒙迦德的格林德沃送此珍馐?
原来这妇人名曰文达·罗齐尔,本是法兰西巫界贵胄,自格林德沃横行天下时便誓死相随,乃初代巫粹党魁首。
因她寸步不离格林德沃左右,比寻常圣徒更得亲信,人送个绰号黑玫瑰。
这罗齐尔最是义胆忠肝,纵使格林德沃兵败自囚,幽禁于孤堡之中,她却不似旁人作鸟兽散,反在此处侍奉饮食,寒暑不辍竟数十载。
“啊,好久不见,罗齐尔夫人。”
邓布利微微颔首,又看觑她手中的好酒肉沉吟道:“盖勒特,你的生活似乎比我想象中的惬意很多。”
那罗齐尔夫闻言,双目迸火,银牙咬碎,恨声道:“他值得比这更好的待遇。”
“当然,这的确是一种看法。”邓布利多面上古井无波,淡淡道:“不过只是对你个人而言。”
二人言语虽不激烈,却似双剑交鸣,寒光四射。
那格林德沃却只将头倚在铁栏上,呵呵笑道:“好了,文达,别那么激动,阿尔只是来探望我而已。”
“您依然愿意用这么亲密的称呼吗?”罗齐尔大步趋前,俯身将餐盘自栏下那口儿推进去,“即使是他让您落于今天这样的境地。”
“哦,文达,你要知道,失败者没有资格谈仇恨。更何况我还需要阿尔来帮我做一件事。”
邓布利多听此却不答话,只拿了袍中魔杖一挥,那牢窗上赫然又添三道铁栏,交错如獠牙,顿将天光割得支离破碎。
这格林德沃侧首观此变化,复笑道:“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我或许还有机会走出纽蒙迦德去看一看。”
“这么快就反悔了吗?”
邓布利多摇摇头,“那是建立在你没有其他想法的基础上。而你今天所展露出来的,想要离开纽蒙迦德的欲望太过强烈,我不会答应你任何一件事。”
“你的疑心未免太重了点,阿尔,我只是对于那位小救世主干了什么事比较好奇。”
“而且别这么着急拒绝,至少听一听我的筹码吧。”格林德沃抓起那红酒瓶仰颈灌下几口,“我会告诉你第一句预言的意思。”
邓布利多闻言神色一凝,却不接话,反问道:“那么,盖勒特,代价是什么?”
“带文达离开纽蒙迦德堡。”
格林德沃语声方落,那老妇人眼中尽显惊慌,身子晃若风中残烛,失声叫道:
“您为什么要让我离开?”
“您需要有人照顾。”
格林德沃却不看她,只望定邓布利多道:“我的人生在一九四五年被囚禁在这里时就已经结束了,可是文达又在这里陪了我四十八年。”
“尽管她已经把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了我身上,但我还是希望能尽其所能弥补一下她。”
“送她回罗齐尔家,或者投奔远亲,哪怕是在霍格沃茨扫马桶什么的都比继续在纽蒙迦德强。”
罗齐尔摇一摇头,沉声道:“您就是我的一切,是我的心所在处,只要能够在您身边就足够了。”
“噢,文达,我亲爱的,那么你就更应该听从本心的意愿……”
这一主一仆隔栏相望,言语凄切,端的感人肺腑。怎奈邓布利多观此情景,面上却不显半分变化,截口问道:
“为什么你以前没有提出过这个要求?”
格林德沃闻听此言,登时止了与罗齐尔的私语,扭颈斜睨道:“在我四十八年的牢狱生涯中,你只探望过我五次。”
“每一次找我都是有各种问题要我解答,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这话扎在邓布利多心窝里,直教他默然良久。过了好半晌,才开口道:“我答应你。”
“我会带文达·罗齐尔离开纽蒙迦德。”
“交易达成。”格林德沃咧嘴一笑,忽从铁栅隙中探出枯瘦手臂来,青筋虬结如老树根须。
邓布利多凝目审视,迟疑片刻,终将手掌迎上。但觉对方五指骤然收紧,劲力透骨,竟似铁钳相夹。
“啊,我们上一次握手是什么时候了?”格林德沃不待应答,又自哂道:“我和你说过,波特家的那个男孩的确很特殊。”
“这并不是因为特里劳尼预言出他会成为救世主,而是在他的命格被定为救世主之后,还会产生新的变化,晦涩且复杂。”
言毕,他又撤手跌坐于地,径自抓了牛排大口咀嚼,油渍沾须亦不顾惜。
“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毕竟这个孩子从出生之后,就一直在你的监视下,对吧?”
邓布利多闻得监视这词儿,眉峰微蹙却未辩驳,只俯身蹲踞,道:
“上次见面的时候,你怀疑哈利是佩弗利尔贤者的转世,所以……”
“阿尔,我早就说过,你没有预言家的天赋。”格林德沃又吃一口酒,“你忘了特里劳妮家那个小姑娘是怎么说的了吗?”
邓布利多皱一皱眉,“你为什么要走?”
“没错,她既然是对着波特家那个男孩说的,那就代表身体里的灵魂一定是哈利·波特本人。”
邓布利多闻言怔住,把这话咀嚼片刻,方才迟疑道:“你的意思是——哈利的灵魂曾经离开过?”
格林德沃摇头失笑,眼中显出关爱来,“即便是我也做不到抽离一个孩子的灵魂,再塞回去时还能保证他完好无损。”
“事实上,我更倾向于这位波特先生是个忽然觉醒的预言家。”
“他的视域宽广,深厚,能够观测到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后的未来,而且看得非常清晰。”
“这不是也算一种离开吗?”
“同时,这也解释了第二句预言,释放了真正的恶魔。”
“没有经过系统性培养的先知是最鲁莽的,他想要改变未来,然而只会越改越糟。”
邓布利多兀自沉吟不语,罗齐尔只盯着格林德沃,旁的充耳不闻。牢房里一时间悄无声息,仅剩格林德沃啖肉的咀嚼声响。
待这格林德沃吃尽了,这邓布利多方才缓缓起身,向那罗齐尔道:
“请跟我走吧,罗齐尔夫人。”
罗齐尔兀自怒视邓布利多,格林德沃见此,以骨节敲打铁栏,打的铮然作响。
“别忘了我的话,文达,遵从你的本心。”
罗齐尔听罢此言,垂首默立良久,忽将袍袖一振,转身对格林德沃深施一礼。
礼毕,竟不发一语,径自踏着石阶疾步而下,脚步声在空塔中回响如断弦之音。
邓布利多静立片刻,向牢中颔首道:“盖尔,多谢你的帮助。”
正欲离去时,忽闻铁栏后好一声叹,“请善待文达,她不应该落得一个和我同样的下场。阿不思,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邓布利多足下微滞,却不回头,只应道:“我会的。”说罢便拂袖下楼。
及至出了纽蒙迦德堡,但见罗齐尔独立于门旁,冷风吹得黑袍猎猎作响。
邓布利多近前温言道:“那么,罗齐尔夫人,你要回法国吗?”
罗齐尔听此面露讥笑,“一九二一年的时候,我就被罗齐尔家族除名了。”
邓布利多皱一皱眉,“那你还有什么亲戚吗?”
“英国的布莱克家族算是我的远亲,不过这个家族似乎已经衰落了吧?”
“噢……这还真有些难办。”
邓布利多揉一揉眉心,难怪盖尔要我来办这件事,她的确没有合适的归处……
罗齐尔见状,淡淡开口,“你大可不必装作很重视他的话的样子,我并不会泄密。”
“如果你没事的话,我现在要回去工作了。”
邓布利多愣一愣神,“工作?”
“我是麻瓜医院里的一位护士。”罗齐尔波澜不惊道:“我的魔杖早就魔法部没收了,我至少要养活自己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邓布利笑道:“霍格沃茨校医院的庞弗雷夫人正缺一位经验丰富的助手。”
“罗齐尔夫人,有兴趣来霍格沃茨任职吗?工作内容和以前一样。”
“但是有一个前提。”
“我需要对你施加一些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