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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分歧

    冬日的阳光透过梅塘别墅宽敞的玻璃窗,在房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烤松鸡、黑松露和陈年波尔多的馥郁香气,壁炉里橡木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慵懒而舒适。

    每周六在左拉这所位于郊外的别墅里举行的沙龙,是莱昂纳尔在巴黎诸多沙龙中最为偏爱的一个。

    不仅是因为这里远离市区的尘嚣与煤烟,环境清幽;更重要的是,爱弥尔·左拉总能以最时令的食材款待朋友。

    莱昂纳尔刚踏进门厅,就听到居伊·德·莫泊桑与爱弥儿·左拉在客厅的交谈声。

    左拉第一个迎了上来:“居伊都和我说了,莱昂,居斯塔夫这次实在太凶险了!多亏了你!”

    莫泊桑也上前和莱昂纳尔拥抱了一下。

    莱昂纳尔谦虚的摆摆手:“我们到的时候,医生已经都处理完毕了,我们只是陪伴了他两天。”

    左拉拍了拍他的肩膀:“莱昂,医生治愈肉体,朋友慰藉心灵,你们的陪伴能他好的更快些。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居斯塔夫重返巴黎了!”

    梅塘别墅的午餐气氛一如既往的热烈。

    长桌上摆满了亚历山德琳夫人精心安排的佳肴:

    肥美的第戎蜗牛,从诺曼底海岸运来的新鲜牡蛎,产自佩里戈尔的黑松露;

    主菜是香气扑鼻的白汁小牛肉配冬季块蔬,还有各式各样的奶酪、甜点和面包;

    当然少不了醇厚的波尔多,以及利口酒、香槟……几乎应有尽有。

    不过由于福楼拜的病情,餐桌上的气氛多少有些沉闷,主要是最活泼的莫泊桑情绪不高,大家也不好开玩笑。

    餐后,众人移步至起居室,喝过咖啡和苹果白兰地以后,兴致才渐渐高涨起来。

    左拉忽然站起身,脸上带着兴奋:“朋友们,今天,我有一个重要的东西想与诸位分享。

    这是我们‘梅塘集团’可能迈向一个新阶段的基石。”

    他走到书桌旁,拿起一迭厚厚的手稿:“这是一部讲稿,我几乎快完成了它。

    我认为,这部讲稿将为‘自然主义’提供一个坚实、科学的理论体系!

    我将在巴黎高师的春季讲座中发布它!”

    他将手稿递给离他最近的昂利·塞阿尔:“都看看,我希望得到你们最真诚的意见。”

    手稿在众人手中迅速传阅,也在不断窃窃私语。

    莱昂纳尔接过时,心中其实波澜不惊——如果没有意外,这就是左拉一生最重要的理论著作,《实验论》。

    他翻开第一页,那些熟悉的论点、宣言,以及借用自克洛德·贝尔纳医学理论的术语……一一映入眼帘。

    莱昂纳尔早就对这部著作的得失成败了然于胸。

    左拉则激动地踱着步,仿佛已经站在了巴黎高师的讲台上:“先生们,传统的文学过于依赖灵感、想象和那种虚无缥缈的天才!

    时代已经不同了!十九世纪是科学的世纪,是实证主义的世纪!家不应该沉迷于娱乐社会,或者道德说教!

    我们也应该成为一名科学家!”

    大家对左拉的这个观点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他在过去的沙龙里就曾经多次表达过类似的观点。

    不过直接将家与“科学家”画上等号,这还是第一次。

    左拉的声音越来越高亢:“我们家,应该像化学家在实验室里操作试剂一样,来设置我们的故事情境和人物!

    人物就是我们的实验对象,他们的性格由遗传决定,他们的行为由环境驱使。

    我们要将他们置于特定的情境中,然后冷静地观察并记录他们的必然行动,验证某种社会的必然规律!”

    说到激动处,他甚至挥舞着手臂让观点更有力量:“想象一下吧,文学创作像自然科学一样严谨,可重复、可预测!

    文学将拥有诊断社会,甚至是预言未来的力量!‘自然主义’将不再仅仅是一种文学理念,更是一种科学理论!”

    左拉说完,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的朋友们,似乎等待着热烈的掌声。

    保尔·阿莱克西和昂利·塞阿尔脸上露出钦佩和赞同的神色,他们被左拉宏大的构想所震撼,低声赞叹着。

    于斯曼则一如既往地撇着嘴,似乎是觉得这理论有点“粗俗”,但又懒得立刻反驳。

    莫泊桑的眉头却首先皱了起来:“爱弥尔,这听起来不错。但是,我们笔下的人物成什么了?

    实验室玻璃瓶里的青蛙或者被解剖的兔子?他们难道没有自己的意志吗?”

    他放下自己手中的稿子,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我在写作时,常常感到我的人物会自己活过来,握着我的笔在写。

    这难道不是写作最迷人之处吗?如果一切都像实验报告一样事先注定,那创作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我们和那些编写铁路时刻表的职员又有什么区别?”

    左拉没有想到莫泊桑会反驳自己,语气有些急躁:“居伊!你这是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残余思想!

    科学需要的是精确,不是不可捉摸的‘魅力’!人物的‘自我意志’?那不过是遗传和环境影响下的必然产物!

    只要我们掌握了足够的科学知识,就能完全预测和解释!”

    莫泊桑试图争辩:“可是,爱弥尔……”

    左拉打断他:“没有什么可是!”

    他的目光转向了莱昂纳尔:“莱昂,你呢?你应该能理解我这套理论的价值所在!

    你的《米隆老爹》就很好地体现了环境对人物性格和行为的塑造!

    那个老农民,他的复仇,不就是基于他土地被侵占、亲人被杀害这一特定情境下的必然反应吗?”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莱昂纳尔身上。

    莱昂纳尔缓缓放下手稿,抬起头。

    他知道,左拉期待的是支持,是“梅塘集团”领袖振臂一呼时应有的集体响应。

    但他也清楚,“自然主义”就是在这篇讲稿之后,走上了一条越来越偏狭的道路。

    莫泊桑等人就是因为理念上的分歧,最终与左拉渐行渐远,“梅塘集团”也在19世纪80年代中期解体。

    莱昂纳尔看着眼前年仅四十、意气风发的左拉,又看着其他几个只比他大了几岁的年轻人……

    心中忽然浮现出《哀江南》来:「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莱昂纳尔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爱弥尔,我首先要向您的雄心和努力表示敬意。

    将科学精神引入文学领域,以更深刻地反映和剖析社会,无疑是伟大且极具价值的。”

    左拉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然而,莱昂纳尔的话锋随即一转:“但是,请原谅我的直率,我认为您的《实验论》存在几个值得商榷的根本问题。”

    左拉的笑容凝固了。房间里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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