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霍普忽然揶揄的轻笑起来。
她干脆起身,走近唐奇,弯下腰身,强行扳动着唐奇脸颊,迫使他直视自己。
但他没有,而是不受控制地紧盯脖颈下的火红。
她没有更过分,而是一屁股坐在唐奇的身边,和他碰杯:
“真的是因为药剂的原因么?”
“是的。”
“可你不止在被魅惑的时候,才这么盯着我。”
“一些作为男性的生理本能而已。”
凯瑟琳说过,那近乎兽性而贪婪的目光,实际上是很难遮掩的。
所以他的选择是不遮掩:
“但我必须承认,在见到你之后,脑袋里想的是回到地表之后,去逛哪家提夫林营业的风俗店。”
“风俗店?”霍普眉头一皱。
“人嘛,总会去尝试一些新奇感受。”
“如果你心里想的是风俗店,那还救我做什么?”
唐奇眨了眨眼,试图用冰凉的酒液压抑遐思:“我又不是为了不去风俗店才救你。”
“我可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值得觊觎的东西。”
“我原以为你是不自信,没想到你是太自信——那柄剑鞘值多少钱?你居然觉得自己的价值比剑鞘还昂贵?”
霍普的眼角一抽。
似乎是好胜心,又或许是她本就抱着这个念头。
这驱使着她抓过唐奇的肩膀,跨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她几乎要贴紧唐奇:
“不值得么?”
那得试过才知道。
唐奇最终没能说出口:
“嘿,你不会觉得我对蕾丝感兴趣吧?”
“蕾丝?”
“你前阵子不是还和那位鹰人小姐?”
霍普没想到唐奇记得这么清楚:
“你知道在冒险者的圈子里,一位女性说自己喜欢女性,能减少多少麻烦么?至少会让大半觊觎你的人打消念头。”
“另外一半呢?”
唐奇这才明白她当初的用意——
也是为了打消自己觊觎的念头。
但目前看来,似乎是失败了。
霍普揽住唐奇的脖颈,浑圆的大腿向前挪动几分。
说实话,她觉得人类的体表温度,很难比提夫林更炙热。
这让她在与唐奇握手的每一刻,都只能感觉到冰冷。
但现在,她或许要否认这个刻板印象了。
她眨了眨眼:
“另外一半会很高兴地说,‘只有三棵树会长得更快’。”
“像是我会说的话。”
“所以要试试么?如果你那位老板娘不介意的话。”
其实我已经尝试过了。
那是让【超绝精力】都经受不住的漫长:
“所以我必须从你这里拿走什么,才能让你觉得自己没那么卑劣,是么?”
“你可以这么说。”
唐奇摇了摇头:
“我可不想让我们这段‘搭档’的关系变质。请让我做一个单纯、而善良的诗人。”
“你知道为什么人们都说‘狐狸’狡猾么?”霍普玩味的瞧着唐奇。
“为什么?”
霍普知道他在说谎。
因为这么说,能让他显得被动。
就能让心中那份莫名其妙的负罪感,不再那么强烈。
所以他狡猾的,让自己主动将唇瓣凑在唐奇的耳畔,轻轻呼出一口热气:
“因为它们总是说一套、做一套。”
“我——”
唐奇还要狡辩。
呼吸却已经被一份炙热所填堵。
这让他在恍然间,想起了在深水中的一切。
也让他不禁思索,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该如何书写那份《异种族指南》呢?
也许,他会在扉页上记下这么一句话——
【原来提夫林热烈的不只是唇瓣。】
他一定会去火山上写。
那种蓬勃着生命力,蒸腾阵阵浓烟的活火山。
亲自登顶,触碰那明灭烈焰光泽的玄武岩,哪怕炼狱的火焰灼烧他的指尖。
猩红的岩浆或许会焚烧他的裤腿。
但他将无惧炙热,纵身而跃。
因为他会驰骋着地狱烈马,坠入九狱之下。
鞭挞那些只敢背对自己的魔鬼,抓握它们的羊角,迫使它们恭迎自己的到来:
“伟大的君王、伟大的父亲。”
魔鬼会这么歌颂自己。
好让他徜徉在火焰与熔岩的拥抱中。
直至连最后一口气,都烧干成灰烬。
……
创作一篇名为《炼狱》的诗歌,是一场漫长而浩大的工程。
唐奇花了很久的时间,才从无休止的创作欲中回过神来。
自己的枕旁空无一人,唐奇简单穿好了衣衫,撩开了帐篷的帘幕,便见到换上一套崭新板甲的晨曦,正持剑遥望着平静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伊乌已经将大部分的宝藏吞入腹中,吃饱喝足地趴在篝火一旁散落的皮衣上睡觉。
没见到其他人:
“她走了?”
唐奇问。
晨曦转过身来,简述自己看到的一切:
“在您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她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刻画了一道法阵,在不久之后,火光笼罩了她的身躯,因而消失不见。”
“法阵么?”
唐奇留意到篝火旁的空地上,似乎刻画着一个眼熟的符号——
倒三角的尖端连接一个规整的小菱形,两侧勾勒弧度,就像是一个古怪的天秤。
“我必须要提醒您的是,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邪魔的气息。”
“你的意思是,她的宗主并非【旧日支配者】,而是九狱中的【邪魔】么?”
出奇的,唐奇反而没觉得有多惊讶,
“提夫林、邪魔宗主……嗯,这确实比我此前的猜测要合理。”
仔细想来,霍普似乎从来没有明说过,她的宗主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
“和邪魔有所牵扯的人,很难说怀揣什么别样的目的。”
“没关系,至少在合作的这段时间里,她没有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举动。至于她到底想做什么——那不是我们该考虑的。”
没有读心药水,唐奇总不可能分辨出她每一句话的真假,打探她真正的目的,
“目前来看,结果是皆大欢喜,不是么?她拿到了剑鞘,我们拿到了宝藏——你不是也很喜欢这套板甲么,这么快就穿上了。”
“我、我只是想试试这身板甲合不合身。”
“很适合你。而且以后就不会有人把你认作是男人了。”
唐奇指了指晨曦这身着装——
整体色调沿用着【银盾】家族的族徽,由黑白灰三色构成。
亮银色的外甲下,是白衬衫与两套迭穿的黑衣裙,外层的亚麻长裙镶嵌链甲片,保证美观与实用。
原本还有一件配套的披风,由于上面刻印着【银盾】徽记,便没有选择佩戴。
“肃穆的女骑士,毫无疑问——如果不是少了一只手的话。”
晨曦向唐奇施以骑士礼:
“为您而战。”
“只是,趁着伊乌还没把宝藏里的诺德钢长剑吞入腹里,你真的不再考虑换一把武器了么?”
唐奇指着她腰间那柄生锈断剑,
“虽然它的长度还能当短剑使用,但毕竟欠缺了些锐利吧?”
“这是陪伴我千年之久的伙伴,我没有抛下它的打算。”
“好吧。”
唐奇也不过多强求,而是走向那些仅剩的宝藏,取出一面具有椭圆弧度的三角盾,盾牌的正中心,简单勾勒着一个笑脸。
【表情盾(普通):持握这面盾牌期间,你可以改变盾牌上的这张脸的表情。】
“但它毕竟已经失去了双手剑的长度,配一面盾牌总是可以的吧?”
似乎是此前在与碎石交手中,因为对方的塔盾,而没能占到太多便宜。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晨曦点了点头:
“虽然不习惯这么作战,但我会尝试这么做。”
有一面盾牌帮她抵消力道,应该能减少一些身体上的负担。
唐奇也换上了【幻惑镶钉皮甲】,考虑了很久,最终将它幻化成了黑色短款皮衣,内衬是一件亨利领的亚麻白衬衣,搭配棕色裤与长靴,整体显得更干练些。
虽然防御力增强,但从重量上来说,甚至比此前的皮甲还要轻便,行动起来也更自如一些。
最后,他背上了羊肠线全部断裂的,几近报废的鲁特琴——
“屡次跌撞、被火球术焚烧,后来又被深水浸泡……”
想到这是凯瑟琳母亲的遗物,唐奇忍不住叹气,
“回金色橡树之前,我是不是应该先去把这把琴维修一下?”
但不论如何,总算是整装待发,唐奇紧接着便开始思索,如何离开这片洞窟:
“原路返回么?不、不行,说不定红巾帮的人还在蹲守——晨曦的身体还没修复,现在又少了霍普,贸然回去更是送死。
那就继续潜入水中,寻找别的出路?
之前已经确认过,地海是淡水湖,龙金城的内海却是咸水湖。而石笋上散发着乳白光晕的是盐晶……
有没有一种可能,地海与内海相连,只要确认正确的方向,我甚至可以直接游出地下城?”
没有更合适的选择,唐奇只能这么尝试。
抱着‘找不到通路就原路返回’的打算,他终究是跃入水中,向着更深处潜去。
【《唐奇的龙金城指南》——
地下城的地海无垠而深邃,石壁上的结晶,乃至无害的鱼类、水草时而闪烁微光,让你时常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游鱼似的,徜徉在星空之中。
但我建议你最好不要真的把自己看作一条鱼,因为跟着鱼群游弋,你很快便会在兜兜转转中,失去前进的方向。
值得庆幸的是,选择水下,也等同于选择了一条无害的通路。
这的确属于地下城的一部分,但唯一称得上‘有害’这个词语的,竟然是我这个时常要斩断水草、荆棘的冒险者。
最友好的是地下城的蘑菇们——有少量孢子,驻扎在了被冒险者们屠杀的鱼类身体里,顺流而下,最终跌入了地海之中。
如果你拥有连接它们神经网络的能力,那我劝你最好还是向它们打听一下前路。
孢子们是一种守序、而友善的生物,只要向它们传达善意,它们并不介意花些时间来帮助你。
这帮我明确了‘地海’连通‘内海’的事实。
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变得容易起来——
向上、向上!
你不能保证前方的每一条路都是通畅的,但至少能找到一条通畅的路。
然后就是周而复始的寻找陆地休憩、潜水。
最先回答我‘唐奇,你成功做到了’的,是我的鼻子。
海盐的味道越发浓重了。
之后,是零散在深水底部,一种带着刀锋的矿物质。
或许‘巨蜗牛’比我更讨厌这种味道——
盐晶。
沉重的水压开始压迫我的肺腑,但我必须承认的是,或许是水元素也再青睐我的毅力,让它没有我想象的沉重,得以让我从深海之中一路上浮。
当我冲破那玻璃般的薄膜,看到天边隐隐显现两轮圆月,大口呼吸起地表的新鲜空气时,我意识到自己完成了一项壮举——
‘去往深井的道路,不止冒险者行会一条’。
而当我将这一行字书写在指南,乃至我的日志时。
距离我进入地下城的时间,已经过去了20天。
该死,我也是一步步摸索着游上来的,如果让我重游一遍,我能保证三天之内回到第六层!
这可比一路步行的速度快多了!】
【金色橡树】的卧室里。
唐奇放下了【史奴笔】,长舒一口气道:
“接下来,就是把这些内容誊抄到日志上了。
不知道二十多天没有更新内容,歌雅学姐会不会想我呢……
不过她也未必知道这一切?
毕竟我可是在打诗人学院的脸,乌拉桑导师一定会尽可能的为石碑做出掩盖吧?
不然三个月的时间,泰伦帝国总该传出点消息才对。”
由于相隔太远,唐奇也无法确认大陆彼岸的一切。
只能一边琢磨着,一边打开那本随身携带,却许久未能记载内容的日志。
却先一步听到房门外的敲门声:
“唐奇,楼下来了几位你的朋友,说想要见你。”
是凯瑟琳的声音。
唐奇冲出内海的时候是在深夜,回来时只与凯瑟琳短暂打过招呼,便疲惫地睡到傍晚。
眼下正是上客的时刻,但唐奇想不到自己在龙金城,还有哪些凯瑟琳不认识的朋友,会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
只能匆匆合上日志,推开房门。
昨夜天色晦暗,他没能留意到凯瑟琳的气色,如今借着走廊的明黄灯光,再度打量这位少女,他有些诧异道:
“最近太忙了吗?这么疲惫……”
凯瑟琳的脸颊浮上一抹俏红,遮住自己的黑眼圈:
“还不是某位股东只出钱不出力吗?
哎呀你快下楼,你的朋友们在等着呢。”
她才不会解释,是因为见到唐奇许久未归,所以每天都将酒馆经营的很晚再睡觉所致。
唐奇一边被她推搡着肩膀,一边问:
“你没见过的朋友?”
“没有,是你在地下城里认识的吧?”
唐奇挑了挑眉毛,等走下楼梯,看到小胡子的羊角,才恍然大悟道:
“是你们?”
“哈,我的朋友,总算是让我们在离开龙金城之前见到你了!”
小胡子大笑一声,一把拥抱住了唐奇,狠狠拍了拍他的脊背,
“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
“小胡子,你不会说话就少说好吗!这会让恩人先生以为你在咒他!”
稚嫩而娇俏的声音回荡耳畔,唐奇循声望去,才发现是当初昏迷不醒,始终没能说上一句话的仙灵小姑娘。
同样是少女音,但小淘气的声音活泼、轻柔,带着些欢欣与自信——
那是一种泡在糖罐中长大,一辈子也没见过什么挫折的自信。
她借助身后纤薄的蜻蜓翼飞到唐奇身前,紧握他的手掌,来回摇摆:
“我是小淘气,可算是让我见到你了,恩人先生!”
唐奇感觉到自己的掌心似乎有一阵异样,等她松手之后,张开一看,他发现被塞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团。
正要展开它,便看到纸团“砰”地一声炸开在掌心中,犹如飘絮似的彩带、礼花一并迸开,散落在唐奇的肩头。
等一团浓重的烟雾散去,他发现掌心多了一束灿烂的向日葵。
小淘气连连鞠躬:
“如果没有你,我就要死在地下城里啦!”
“别这么说。要是没有你们,我也未必能活着走出来。”
有些夸张的成分,但是奉承嘛,不过如此。
提到这一点,小坏蛋忽然拍了拍脑袋,将一柄系着红巾的短刀交给唐奇:
“对了,这是我从那个提夫林手中偷到的短刀——红巾帮有没有为难你?”
唐奇接过来仔细打量着,忽然笑出了声。
他又想起,此前霍普在地下城时的辩驳——
“谁会把自己的真名上报出去?不然被人发现你是帮派成员之后,岂不是很容易就能被人找到?更何况我还是一位提夫林!”
“这个‘诺兰’是假名,我那把刀也一样。”
可如今,短刀上面赫然镌刻着的,分明是【霍普·瓦伦蒂娜】的字眼。
他取出那纸【公平契约】,轻而易举地将其撕成了粉碎——
这意味着,这纸契约完全没能生效。
这是个假名。
“她嘴里还能有一句实话么?”
想到这里,唐奇忍不住摇了摇头,轻笑起来,
“狡猾的鼬鼠。”
……
“狡猾的狐狸。”
明亮的房间中,霍普掂量着手中的剑鞘,抹去了剑鞘上所附着的幻象。
那华丽的剑鞘失去了光彩,显露出它朴素、未经装饰的本来面貌。
那是她升环施法后的幻象——
【扭曲价值:以幻术的滋养来加倍它看起来的价值,或者是用虚幻的划痕、凹陷和其他不雅的特征来减半它看起来的价值。】
“如果我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却偷走一把看起来朴实无华的【圣者剑鞘】,一定会引起你的怀疑吧。”
她眨了眨眼,望着房间天花板所倒吊着的洁白明灯,只觉得它与当初石窟上的盐晶好像,
“还会见面吗……
还会见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