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普转过身,将剑鞘一并展示出来。
那是一柄通体洁白的剑鞘,从长度来看,应当是一柄双手大剑。
表面光滑的像白玉,仔细一看却能分辨出是铂金。
剑鞘头端刻印一枚玫瑰金色的太阳,太阳之下似乎是云层,光辉柔和,理应是圣徽。
它映衬着周遭点缀着价值不菲的星彩红宝石,血红之中闪烁星光的溢彩。
内衬应当是由羔羊皮制成?光滑如新,让人有些怀疑这把剑鞘是否真的存放过一柄宝剑。
“很符合我对‘价值高昂的剑鞘’这份刻板印象——但对于一把圣者的剑鞘来说,这是否有些太奢华了?”
唐奇有些困惑。
“那是你没有去过圣城。当你见过【圣安德鲁大教堂】时,你就知道奢华只占据了它很小的一部分。”
“圣城供奉的难道是财富之神么?”
“不,是【瓦伦涅】。”
支起帐篷的晨曦,忽然微微转过了身子。
唐奇好奇地看向她:
“你听说过?”
“有印象,但是我忘了。”
“正常,毕竟你的脑袋里,应该只记得过去的功绩。”
唐奇走近霍普,试图触碰【圣者剑鞘】,好让日志帮自己解释这位圣者的光辉过往。
却被霍普扭身躲开:
“不认识瓦伦涅吗,你到底是不是领主联盟的人?”
“我来自泰伦帝国。”唐奇觉得霍普像是只护食的花猫,但【公平契约】的存在,他也不好强求什么。
“那就情有可原了。听说那里是个禁绝宗教,崇尚魔法的国家——但【瓦伦涅】是传说中,这世上唯一还将目光注视在这片土地的神明。”
“传说中?”
“因为我只听说过有人被神明眷顾,却从来没有被神明眷顾过。”
霍普想起了曾经在花窗下的祈祷。
“我还以为你出生在龙金城。”
“那我的童年或许会相对幸福一些?”
“要讲你不堪回首的往事了吗?”
“这能让我多拿些宝藏吗?”
“不能。”
“那我没什么好说的。”
霍普掂量着手中的剑鞘,嬉笑道,
“不过你最好记得这一点。”
“你是说——祂是唯一还显露神迹的这件事?”
“不然在碰到祂的牧师时,你或许会听到他们像是苍蝇似的围绕在你的耳边,嗡嗡转个不停——
他们会告诉你,瓦伦涅是暮光、是宁静,是为渴望安睡之人抵挡恐惧的慈父。
在这种时候,你最好收起那副一贯的戏谑笑容,因为他们是真的会拿圣光砸你的。”
与圣武士的‘誓言’有所不同。
牧师的神术,是真的需要神明恩准的。
换言之,这世上还存在着货真价实的牧师,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神明的存在。
“但是‘暮光’……要我说,这个词语已经悲哀到,哪怕是乌拉桑的《赞美》都很难找出什么能够匹配的歌颂了。”
暮光就像是夕阳。
也许它还能氤氲起一线橘红的光明。
但你依然明白,夜幕就快要降临了。
“我很期待你去上城区的暮光神殿里,当着那些日复一日传颂教诲的‘父亲’面前说出这种话。”
“你会带我逃跑么?”
“我会带你自首。”
“真无情。”
唐奇摆了摆手,
“所以你只能拿走这把剑鞘,剩下的都归我,没问题吧。”
“当然,我想你赚的也不比我少。”
这是两个人的共识。
毕竟是【巨龙宝库】,红巾帮哪怕是装模作样,也要塞一些价值昂贵的东西进来。
譬如搁置着圣者剑鞘的宝箱中,还搁置着一些其它新奇的小玩意儿——
【深渊蜡烛:这个蜡烛的火焰即使被浸没在水中也不会熄灭,且它会如正常蜡烛一样发光发热。】
“所以可以在深海里烤肉吃了。”
【速脱皮甲:你能在一秒之内脱下这套全身皮甲。】
“感觉只有快拉裤子的冒险者需要它。”
【骗子骰:当你投掷这枚六面骰子时,你可以操控它骰出的点数。】
“严重怀疑是哪个红巾帮的赌徒,在赌场发现有人出老千。”
唐奇在翻找之中,忍不住咋舌道,
“还有戏法的魔法卷轴、会显露笑脸或者哭脸的盾牌,怎么还有义肢——哈,找到让碎石长高的方法了。
等等,这是什么……第三条腿和【迷情媚药】?”
唐奇好奇地打量手中的小瓶子——
里面承载着玫瑰色的药水,能隐约瞧见一颗漂浮着爱心形的气泡。
【饮用此药水后,接下来10分钟内,你将被看见的第一名生物魅惑。如果该生物的物种与性别符合你的取向,则被魅惑期间你将把它视为自己的真爱。】
“不需要的玩意儿,扔进这个箱子里。”
考虑到大部分都是能在商业街买到的小玩意儿,唐奇叹了口气,又将【颤栗乐笙】扔进了宝箱,摆在伊乌的面前:
“把它们吃掉吧。”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小龙吃掉。
只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了,也没有考虑究竟合不合适。
但如果一定要让巨龙吞食无机物,那他们的确酷爱魔法物品中所蕴含的魔力。
甚至在吞食魔法物品之后,还能在一定时间内获取魔法物品本身的威能。
伊乌也不客气,似乎早就觊觎它们已久,只不过它还年轻,做不到一口将宝藏全部吞掉,便拿虎牙咬碎了【颤栗乐笙】,在咀嚼中咽进了肚子里。
从【同心戒指】中,唐奇能够感受到进食的喜悦。
以至于小龙畅快的欢呼一声:
“噫呜!!!”
可这声欢呼却夹杂着一种凄厉的尖啸声,高频刺耳到让唐奇忍不住捂上耳朵。
紧接着,他听到“扑通”一声,回过头去,发现霍普跪坐在地上,正以极其惊恐的目光看向进食的伊乌,惶恐中不断后退,直至退到空地的边际,险些落入水中才停歇。
“伊乌,去那头吃饭去。”
意识到伊乌是继承了【颤栗乐笙】的魔法效应,唐奇只得将小龙带到一个角落。
但早知道小龙吞下乐笙后,甚至能达成‘龙威’一般的效果,唐奇都有些后悔让它这么早就吞下这件奇物了。
等看到它远去,霍普才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
“那是什么情况?我从来没见过一只伪龙那么吓人过……”
伊乌目前的身形,的确会让人误会它是一只魔宠。
唐奇耸耸肩,也没有解释太多:
“它比较特殊,不必太在意。”
“剑鞘——”
回过神来的霍普,意识到刚才在惶恐之中,剑鞘也跌在了地上,连忙就要将它取回来。
却发现它已然被晨曦拾起,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骑士小姐,可以把剑鞘给我么?”
毕竟见识过晨曦的能力,两人自始至终也没有太多交流。
让霍普觉得,她或许是一位忠诚而缄默的圣武士,以至于语气也比较轻柔。
晨曦在迟疑中递出剑鞘。
唐奇很少见到她这么犹豫过:
“你见过它?”
“熟悉,但是……不、没有。”
“那就是有。”
唐奇走近前来,看向霍普,
“你有听说过【晨曦之剑】么?”
霍普摇了摇头。
“真没有?”
“我骗你做什么?”
“你骗我的次数还少么?”
“骗人总归要怀揣什么目的,我干嘛为了一个没听说过的名号骗你?”
“圣城,或者大教堂里,有类似的记载么?”
“那你只能亲自去问一问了。我只知道陵墓里有把剑鞘。”
她掂量着剑鞘,为了避免再次松手,这次直接收进了腰包里,随后向唐奇伸出了手,
“而且,就算我骗了你,最后还不是得到了一个我们都能满意的结果?合作愉快。”
唐奇只能把这件事先行记下,轻握她的指尖:
“但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没有水下呼吸药剂之后,你怎么离开这里?”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等休息一阵之后,我会通过仪式呼唤宗主的帮助。”
“【旧日支配者】也会回应呼唤么?”
按照常理来说,与这类虚空的存在建立契约关系,大多数时候是通过邪术师自身对于神秘学的钻研,窥探到了一定真相,换来了力量。
而那些古神本身,甚至都未必能留意到,有人与自己建立了连接。
能回应邪术师祈求的旧神……
唐奇总觉得有些奇怪。
“哼哼。”
但霍普显然没有解释更多的打算,唐奇也便拉起炉灶,煮起了散伙饭。
为了装纳更多宝藏,唐奇丢弃了大部分粮食。
如今只剩下两壶星梅酒,配着干涩的黑麦面包,也没有显得太过寒酸。
好在晨曦无需进食,已经回到帐篷里恢复灵魂力量。
“噫呜!”
小龙显然是用餐最为满意的一位,眼下已经吞掉了唐奇所不需要的魔法物品,似乎觉得还不够,想要分走最后的干粮。
“嘿,伊乌,你去吃那些结晶币。这些面包我还要留下一部分,好供咱们回到地表——你也不希望你的主人死在半路吧?”
唐奇向它挥了挥手,却转而觉得伊乌的体态有些奇怪,
“等等,你是不是长大了一些?”
不只是胃部积累了大量魔力而鼓起。
过去,小龙的脖颈大概有一根中指那么粗,现在似乎要逼近一根拇指了。
就像是突然增长了年纪似的——
“难道吞食魔法物品,会加快你的成长进程?”
唐奇惊疑地打量盘旋在眼前的伊乌。
知识库里可没有记载这些!
“等等,我到底为什么要把魔法物品喂给你?好像是星辰嘱咐的?她似乎让我去法师学院见她——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听话?”
达成了【暗示术】的条件,唐奇这才意识自己原来一直处于受术状态。
他连忙握住伊乌的双腿,细细打量道:
“所以她知道你吞下魔法物品会加快成长,也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片遗迹里?
这么看来,不管有没有暗示术的效用,我都要去她那里问个明白,写在日志上……”
“噫呜——”
似乎是限制了小龙的行动从而感到不适,又或者是吃了太多导致积食,但唐奇能够感受到伊乌的躁动。
它呼出一团粉色的烟雾,连带着清甜的气味一并灌入唐奇的鼻息,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
霍普有些诧异地瞧着小龙飞向堆迭的钱堆。
唐奇将眼前的烟雾挥开,看向霍普,摇了摇头:
“没事,不知道它刚才又吃了些什么……总之先吃饭吧。”
条件比较简陋,但也能让仅剩的两人席地而坐,相互碰杯。
果酒徜徉在舌尖争相悦动,像是妖精在唇齿间起舞。
虽然香甜,却并没有减少酒精所带来的醉意。
填饱了肚子,霍普凝望着“噼啪”摇曳的篝火,忽然问:
“所以你当初为什么救我?”
唐奇觉得她能问出这个问题也蛮奇怪的:
“你希望我看着你死?”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这么做。你如果淹死了,剑鞘是我的,宝藏也是我的。”
“那真是可惜,毕竟我淹不死。”
“可如果我没有还给你斗篷呢?”
“不是还有晨曦救我么?”
“那如果没有她,我也没有还给你斗篷,你岂不是就要死在水里?”
唐奇挠了挠头,将目光瞥向了一边——
他感觉到身体有些燥热,所以不敢多看她一眼。
一些莫名的悸动,已经让他到了看到白花花的大腿,就想到结婚的地步……
“该死,我好像知道伊乌吞下什么了。”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总是做一些假设有什么用呢?假设和事实是两回事。”
唐奇掐了掐自己火辣的脸颊,回应道,
“我只是下意识那么做了。”
“你不是那种为了拯救生命而不顾一切的人。”
“我在你的眼里原来是邪恶阵营么。”
“不是邪恶,而是——精明。你像是一只狐狸,在面对选择时,你首先选择的应该是对你更有利的那个,而不是更符合人道主义的那个。”
唐奇想要调整一下膨胀的裤子,好掩饰自己的尴尬,但他觉得这么做也许会更尴尬,干脆将一条腿支在身前做出遮挡:
“那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想太多。难道一定要我说一个救你的理由,才能让你安心么?”
“对。”
霍普执拗道,
“因为我觉得我们是相似的——只会追求那些有利可图的行为。”
唐奇觉得有些好笑:
“那只能说明你不够了解我,你只是将对自己的看法投射到了我的身上而已——
那或许是我的一部分,却不是我的全部。”
但那是我的全部。
霍普没能说出话来,只能借着火光,试图从酒壶瓶口中看清其中闪烁星光的梅酒——
但她只能看得见自己。
唐奇按捺着躁动的心思,转过头来看向霍普。
只觉得她像是一只躲在角落里的老鼠。
抱着一小块奶酪、或者是向日葵籽,缩在阴影下,张望着灰暗之外的世界,眨着茫然无措的眼睛,可笑又可怜。
“怎么,我救了你这件事,难道还有什么【恐惧术】的效果,能对你的心灵造成多么大的伤害么?”唐奇忍不住问。
霍普也感觉到自己的笑容有些苦涩,哪怕毫无缘由:
“你知道这给我一种什么感觉么?就像是我小时候听到的童话故事——在森林王国里,老鼠和狐狸是最佳的盗窃拍档。
在最后的行动中,它们合作偷走了国王的桂冠,将它卖掉,平分了钱财。
老鼠将钱财囤积在自己的窝里,奢靡、富贵度过了一段美妙的时光。
在无聊中,它想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好搭档了,于是前往了狐狸的家中,想让它好好款待自己一番。
可推开门时,却见到这位多年不见的老友,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凄凉地坐在破败的屋檐下避雨。
它走上前去问道:‘嘿,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当年不是抢了一大笔钱吗,你的生活怎么如此凄惨?’
但狐狸只是摇了摇头,痛苦道:‘为什么我花去了那么多的钱财,却还是没能救回我的妈妈?’
老鼠沉默了。”
她看向唐奇,却仍旧没能与之对视。
因为他的目光总是向下偏移,在被自己发现之后,又连忙撇过了头。
霍普不在乎,继续说道:
“我问爷爷,为什么老鼠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爷爷回答我——
因为它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劣。
就像……
就像是我认为你会像我一样卑劣。”
“我明白了。”
唐奇深呼吸一口气,
“所以你是一个,如果别人无偿帮助你,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的性格。”
“你可以这么说。”
霍普这才喝下一口星梅酒,湿润喉咙,
“我认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标定着价格的。任何事情都是交易——你之所以救我,是因为在你在索取什么比剑鞘更值得的东西。”
“你知道这句话是在否定所有行善、救灾的圣职者么。”
“他们用践行教条,施以善意,来换取一个升上天国,陪伴神明、又或者是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这怎么不算是交易?”
“所以你认为这个世上不存在无私?”
“无私的本质,正是为了满足自我追求的自私。”
“该死,我很认同你这句话。”
唐奇撇着头,向她举起酒杯,
“敬自私。”
“你不觉得这么敬酒很不礼貌么?”
“我也想正视你,但我希望是在一个小时之后。”
“为什么?”
“伊乌刚才吞下了【迷情媚药】,然后把药剂全都扑在了我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