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星梅镇被兽人占领之后,梅尔领主的心情可以说是一天不如一天。
没人能在失去领土、嫡子遇难、经济损失、诗人谩骂的接连打击中,保持一个乐观的心情……
哦不,自己的儿子可以,这孩子总是没心没肺的。
他居然还敢向自己谏言,不要与那个吟游诗人作对——
“父亲,我们根本没必要把事情做的这么绝……也许利用我们的人脉、渠道,他的书籍会为我们带来更多的收益也说不定?”
“你这孩子,难道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让你们亲近到愿意为了他这个外人,而忤逆你的父亲了吗!?”
回忆当初,梅尔领主心痛地解下自己的腰带。
在他的眼中,自己这位儿子的眼中分明有着胆怯,却像是铁了心似的想与自己作对:
“不、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和那个诗人作对,从没有得到过什么好下场。
反倒是与他合作时,总是会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哪怕您接下来要抽我,我也仍然认为,浪费金钱去封死他出版的道路,是一个不明智的决定。
我完全想不到您这么做的意义!”
“向他证明我是正确的,就是这件事的全部意义!”
愤怒压迫着他的理智,使他终究是没有忍住怒火,挥去手中的腰带,
“我要用行动告诉那个烂嘴的家伙,金钱就是可以买来一切——我既能用金钱买断他的渠道,也能用金钱买来他的尊重!”
“他怎么可能尊重您……”
“等到他跑到我的面前乞求我,不要再封锁他出版渠道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在尊重我!”
如今,一个月的时间悄然过去。
那个诗人居然如此沉得住气,没能来崖下区的宅邸乞求他。
但梅尔领主却觉得自己像是浑身长满了虱子,被蛰地坐立难安。
他觉得唐奇的心情应该与自己一样糟糕:
“他在逞强,一定的。
但我是个仁慈的贵族,我愿意给他一个悔悟的机会,让他更改那部书籍的主角,换上我儿子的姓名。
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去找他,不仅可以得到尊重,还能借此机会狠狠地嘲笑他……”
一想到唐奇咬紧牙关,不得不向自己低头的模样,梅尔领主都忍不住轻哼起来。
这将是两个月的时间里,唯一值得让他感到喜悦的事情。
在此之后,他将借着自己的影响力对议会施压,驱逐兽人——
两个月的脱产,已经耽误了他太久。
如果不能赶在冬天之前种上星梅,明年他也将颗粒无收,到时酒厂便失去了周转的可能。
“我们在辛劳的今天呐喊,一切都向好的未来发展!”
“你看,孩子——就连这些民谣都在唱响着我们的心声。”
梅尔指着窗外中,哪怕是雨天也在辛勤劳作的农民,拍了拍自己一脸沮丧的儿子,
“仰起头来!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爸爸是怎么展示自己的宽容,买来那个诗人尊重的!”
“您还记得上次这么承诺的一分钟后,试图和解的事情吗?”
梅拉德仍然记得,父亲喜欢听别人讽刺他。
那样才能获得平等对话的权利——
哪怕事后会招来一顿毒打。
但说实话,腰带对自己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毕竟在【兄弟俱乐部】时,自己都是让兄弟们手捧蜡油和皮鞭的。
而事实证明,父亲果然喜欢别人讽刺他。
他似乎已经逐渐习惯了自己的讽刺,也不愿在这个高兴的日子大发雷霆,以至于现在只是冷哼一声:
“天一亮就忘记了。”
嗯,以后一定要更多的讽刺父亲,换来更多平等对话的权益!
这么想着,梅拉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挺起自己的大肚腩,跟着父亲一同走下了奢华的马车。
回荡在耳畔的歌声悠扬和缓,应和起了湿冷的海风。
瞧着不远处那棵橡树的招牌,还挂着【打烊】的字样,梅拉德说:
“我们要等到营业时再过来吗?”
“我才不会等待一帮贱民。”
“听说这里本来是一间闹鬼的宅子,但是唐奇通过音乐征服了这些逝去的魂灵,将他们变成了自己的合唱团,时而在酒馆中放声歌唱……
我们贸然推门进去,不会被幽魂袭击吧?”
“噱头而已。”
梅尔冷哼一声,
“他是个懂得利用噱头的聪明人,的确要比一般的诗人有能耐些。
这很好,只有这样的人求饶才会让我感到尊重。”
由于忌惮那个身披重甲的罐子骑士,这次学聪明的梅尔没打算靠武力惹麻烦,干脆让随行的几个佣兵守候在金色橡树之外。
旋即重重拍响了大门。
“咚、咚!”
无人回应。
就当他想要再行敲门时,却瞧见宅邸外的空地里,刚才耕种星梅、唱响歌谣的霍尔茨走近前来,向他们吆喝道:
“嘿,那边的先生。现在还没到营业的时间,您晚些再来——”
刚说到一半,他便愣在了原地:
“梅尔领主!?”
“这家酒馆的老板去了哪里?把她给我叫过来!”
“好、好的。”
霍尔茨连忙扛着铁耙,逃也似地回到田地之中,
“快!快去把卫兵叫过来!”
正在帮忙务农的少年霍格眨了眨眼,也没问为什么,听从父亲的命令,将手里的星梅种子搁置在地上,连忙向着龙尾关的大门跑去。
老大卫也停下了耕作,走近前来:
“发生什么事了?”
霍尔茨气喘吁吁,心中不可避免的有些后怕:
“是梅尔领主,他一副找麻烦的样子,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们背着他偷种星梅了?”
老大卫扬了扬手里的铁耙,无所畏惧:
“知道又怎么样?唐奇先生说过,有卫兵庇护着,哪怕是贵族来了都不用害怕。”
“我们是不是该把老板找回来?她似乎去了友好之家,打算通过查克先生来订购麦酒。”
“乔治,你去把老板叫回来!”
“好的,爸爸。”
眼见自己的孩子也一溜烟跑去,老大卫也不由镇定了一些:
“别管那头山猪了。得早些把星梅种下,这玩意儿一年只结一次果,要是过了时间,就没办法在明年丰收节之前收获了。”
“但是、但是他自己走过来了。”
“什么!?”
老大卫连忙回头,这才看到梅尔领主似乎对这片田地极为感兴趣,让佣兵砍碎了篱笆,径自迈入了田地里。
他干脆心一横,指挥着其余几个果农,纷纷扛着铁耙走近前来,大喝道:
“您是在擅自踏入私人土地,请不要再向前一步!”
梅尔一边俯下身子,观察着周遭略显湿润的领土,一边瞧着田地里隆起的高坡——
与平常耕种大麦不同,播种星梅之前需要对土地进行起隆或作畦,以保证有效排除多余水分,防止烂根,同时保持根系土壤疏松透气。
毕竟是自己领地的经济作物,他几乎一眼便瞧出来,这些农民在做些什么:
“真是一帮臭水沟里的老鼠,居然还想要在我的眼皮底下偷偷种植星梅?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把我的种子肆意洒在这片土地上?”
老大卫扬声道:
“这些是我们的种子,我们也不是你的奴隶——当然是想在哪里种,就在哪里种!”
“只有我才能种植星梅!”
梅尔维系不住自己作为贵族的体面。
他可以对领民的叛逃浑不在意,却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碰自己的逆鳞。
因为自己所有的财富、地位、影响……全都依赖于这特殊而唯一的经济作物。
失去了对星梅的垄断,就像是失去了支柱的高塔,自己的一切都有可能因它而摧毁殆尽。
他必须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将火苗掐灭:
“把田地全部捣毁,将所有的种子收归回来!”
佣兵们无所谓要做什么,他们拿钱办事,听从雇主的命令。
如果因此触犯了龙金城的法律,也会被自己的雇主保释、亦或者得到一笔赔偿金,这都是写在合同的内容。
于是他们各自抽出腰间的长剑,要挥舞着逼退眼前的农民,以免在这个紧要关头闹出人命。
“不、不!”
眼看着长剑在阴雨中绽放寒光,老大卫几乎是下意识的胆颤。
颤抖的铁耙无时无刻提醒着自己,应该避开他们的剑锋,让开一条通路。
可恍然间,他似乎回到了离开星梅镇的那个夜晚。
回到碎石假扮恶棍,一脚踢开他房门的那一刻。
那时的自己,曾在胆怯中将半辈子攒下的钱袋交给碎石。
他清晰记得钱袋中,那零散硬币的数额。
44枚金币,16枚银币,223枚铜币。
曾几何时,他真的认为只要自己再努力一些,再苦一些,就能让他们一家过上安稳的日子。
直到他发现这半辈子的积蓄,对于龙金城的贵族来说,不过是一顿午餐钱之后,他醒悟了——
能吃苦,就会吃一辈子的苦。
老老实实听从贵族的命令,不会让他过上更好的生活。
只有自己争取,才有可能抵达美好的明天。
所以他才联合霍尔茨试着种下星梅。
所以他才要保护身后的希望——
于是他举起自己的铁耙,学着此前听到过的法律条文,分毫不愿退让:
“你、你们擅闯私人土地,会遭到报应的!”
梅尔无所谓他的态度。
只是冷声道:
“一群养不熟的狗,死了也没人在意。”
佣兵听从着雇主的命令,高举长剑,准备挥下剑锋。
一个臃肿的身材,却冲上田地,直接将他整个人顶撞了出去。
梅拉德向自己的父亲大喊道:
“不、我们不能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