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林寂静。
赵清真如同一抹淡青色的幽灵,在崎岖的山径上疾行,脚尖偶尔轻点枝叶,便掠出数丈之远,未惊起丝毫尘埃。他神识锁定着前方那道微弱的追踪符印——张瞎子正被人携着,以一种远超其本身能力的速度向深山移动。
“果然有同伙接应,而且修为不低。”赵清真心中了然,并不急于追上,只是远远吊着,如同最耐心的猎手。
约莫一炷香后,前方那两道气息在一片陡峭的山崖前停了下来。山崖下藤蔓缠绕,看似并无路径。
赵清真隐匿身形,悄然靠近。只见一个穿着黑衣、面目阴鸷的汉子,正提着瑟瑟发抖的张瞎子,左右张望一番后,伸手在一块不起眼的岩石上按了几下。
咔哒哒…… 一阵轻微的机括声响,那布满藤蔓的山壁,竟无声无息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浓郁的药草苦涩味,夹杂着更令人作呕的血腥与魔气,从中扑面而出!
黑衣汉子提着张瞎子,迅速闪入其中,山壁随即合拢,恢复原状,仿佛从未开启过。
“好精巧的机关,好浓郁的魔气!”赵清真目光微凝。这绝非张瞎子那种半吊子能弄出来的手笔,此地必是那幕后魔头的一个重要据点,甚至可能就是炼制那些“魔茶砖”的工坊!
他并未立刻强行破开机关,而是绕到山崖另一侧,寻了一处地势较高、视野隐蔽的所在,收敛全部气息,如同磐石般静立,神识则如同水银泻地,缓缓向那山壁之后探去。
山壁之后,别有洞天。
竟是一个巨大的、经过人工开凿的天然石窟!石窟内灯火通明(并非凡火,而是某种惨绿色的磷火),景象却宛如地狱!
石窟中央,挖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池子。有的池子里浸泡着大量新鲜采摘的断肠草,墨绿色的汁液翻滚,散发着浓郁的苦涩和死气;有的池子里则翻滚着暗红色的、粘稠如血的液体,里面似乎还浸泡着某些动物的骨骼甚至……人的残肢!腥臭扑鼻!
数十个目光呆滞、动作僵硬的“人”(或许已不能称之为人)如同行尸走肉般,在池子间忙碌着。他们将浸泡好的断肠草捞出,沥干,又投入到那些血池中进行某种腌渍。另一边,则有人将一些已经处理好的、颜色变得暗紫发黑的断肠草,与捣碎的武夷岩茶、某种黑色的泥土混合,填入模具,压制成一块块茶砖的模样。
而在石窟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祭坛。祭坛上刻满了狰狞扭曲的魔纹,中央供奉着一尊三头六臂、面目模糊却散发着滔天魔气的诡异神像。神像前,摆放着数十块已然成型、魔光流转的“魔茶砖”,显然比张瞎子兜售的那些次级品要精良得多!
方才那黑衣汉子,正将张瞎子扔在祭坛前,对着一个背对着洞口、身穿暗紫色长袍的身影跪下禀报:“尊者,人带来了。但‘丙字柒号茶母’出了点意外,被愚民误投入井中,已被官府发现并起出。”
那紫袍尊者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眼窝深陷的中年人脸庞,他手中正把玩着一块紫光氤氲的魔茶砖,闻言眉头一皱,声音沙哑冰冷:“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张瞎子呢?处理干净没有?”
黑衣汉子连忙道:“属下已检查过,张瞎子身上并无追踪印记,只是个一无所知的瞎子。属下觉得……或许还可再利用一番……”
“哼,愚昧!”紫袍尊者冷哼一声,“官府既已起出茶母,顺藤摸瓜是迟早的事!这瞎子留不得了!”他眼中凶光一闪,屈指一弹,一道紫黑色的魔火便射向瘫软在地、吓得说不出话的张瞎子!
眼看张瞎子就要被魔火焚身,洞外隐匿的赵清真知道不能再等!
“北斗玄枢,破邪显正!敕!”
一声清叱如同九天惊雷,穿透山壁,直接在石窟内炸响!
与此同时,一道璀璨的银色星芒自虚空浮现,后发先至,精准地击中了那道魔火!
轰! 魔火与星芒同时爆散,强烈的能量冲击波震得整个石窟嗡嗡作响,那些忙碌的“行尸”一阵东倒西歪!
“谁?!”紫袍尊者又惊又怒,猛地看向洞口方向!
轰隆!! 那扇精心伪装的石门,连同周围大片山壁,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轰然炸裂开来!碎石纷飞中,一袭青衫飘然而入,不是赵清真又是谁?
他手持已然出鞘的归尘剑,剑身暗金流光,雷纹游走,七星宝石光芒灼灼,将洞内惨绿的磷火都压了下去。磅礴浩然的道门威压瞬间充斥整个石窟,那些魔气、死气、血腥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剧烈翻腾消退!
“无量天尊。”赵清真目光扫过洞内宛如炼狱的景象,最后落在紫袍尊者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阁下在此炼制如此阴毒之物,惑乱人心,荼毒生灵,就不怕天谴吗?”
紫袍尊者瞳孔骤缩,死死盯着赵清真和他手中的归尘剑,脸上闪过一丝忌惮,但随即被狰狞取代:“归尘剑?!你是全真龙门派的牛鼻子!怪不得能找到这里!坏我主上大事,在福州杀死黑袍尊者,你才该遭天谴!”
他嘴上放着狠话,脚下却悄然后退半步,暗暗打了个手势。那名黑衣汉子和其他几个看似头目的魔修,立刻悄无声息地散开,隐隐将赵清真包围起来。那些呆滞的“工人”也停止了动作,麻木地转向赵清真,眼中开始泛起诡异的红光。
赵清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浑不在意,反而笑了笑:“主上?看来阁下也只是个跑腿打杂的。说说吧,你们搞这么多断肠草魔茶,究竟想做什么?总不会真是为了帮人治疗失眠吧?”
“找死!”紫袍尊者被他的调侃激怒,厉喝一声,“杀了他!用他的精血神魂,来祭炼最强的‘罗刹茶母’!”
命令一下,那名黑衣汉子率先发难!他怒吼一声,身上肌肉贲张,皮肤浮现出黑色鳞片,双手化作利爪,带着腥风扑向赵清真!竟是个修炼魔功的体修!
与此同时,另外几个魔修也纷纷祭出法器,有的是惨白的骨幡,摇动间飞出无数厉鬼虚影;有的是污血淋漓的飞剑,带着腐蚀性的魔气刺来;还有的直接喷出毒火毒烟!
而那些被魔功控制的“工人”,则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如同潮水般悍不畏死地涌了上来!他们虽无甚法力,但数量众多,且浑身沾染魔毒,抓咬之下也足以令人烦不胜烦!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围攻,赵清真却只是摇了摇头:“乌合之众。”
他甚至没有动用归尘剑,只是左手掐了个诀,口中轻诵:“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嗡——! 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光罩瞬间以其为中心扩张开来,如同倒扣的金钟,将其护在其中!
黑衣汉子的利爪、魔修的骨幡鬼影、污血飞剑、毒火毒烟,以及那些疯狂扑上的魔化工人,一触碰到这金色光罩,顿时如同撞上了铜墙铁壁!
砰砰砰砰! 闷响声不绝于耳! 厉鬼虚影发出凄厉惨叫,瞬间消散;污血飞剑倒卷而回,灵光黯淡;毒火毒烟被金光一照,滋滋作响,化为青烟;那些魔化工人更是如同下饺子般被弹飞出去,摔得骨断筋折!
唯有那黑衣体修,仗着皮糙肉厚,硬抗着金光灼烧,利爪狠狠抓在光罩之上,竟抓得金光一阵荡漾!
“有点意思。”赵清真挑眉,终于动了。 他右手归尘剑依旧倒提,左手却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点出! 指尖并非攻向黑衣汉子,而是凌空划出一道玄奥的符箓,印在了金光罩之上!
“乾坤借法,雷来!” 轰咔——! 金色光罩之上,骤然迸发出无数道细密的银色电蛇!如同活物般,瞬间缠绕上黑衣汉子的双臂!
“啊!!!”黑衣汉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嚎,他那堪比精铁的魔化双臂,在至阳雷霆之下,竟如同枯枝般被电得焦黑断裂!整个人被雷霆之力狠狠炸飞出去,撞在石壁上,生死不知!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围攻到反击,不过眨眼功夫! 紫袍尊者甚至还没来得及施展第二个法术,他手下最强的体修就已经报废了!
其他魔修吓得魂飞魄散,攻势顿时一滞。
赵清真却不会给他们喘息之机。他一步踏出金光罩,归尘剑终于扬起!
剑光并不绚烂,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与锋芒!
唰!唰!唰! 如同热刀切黄油,剑光过处,那惨白的骨幡被一分为二,幡中主魂哀嚎着湮灭;污血飞剑被斩成数截,灵性尽失;喷吐毒火的魔修捂着脖子倒下,伤口并无血迹,只有焦黑的雷纹……
不过三五剑,那几个魔修便已非死即伤,倒地不起!
而那些魔化工人,失去了指挥,又感受到归尘剑上那凛然不可侵犯的纯阳道威,纷纷畏缩后退,眼中红光消退,重新变回麻木呆滞的模样。
石窟内,瞬间只剩下赵清真和那紫袍尊者还站着。
紫袍尊者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他没想到这年轻道士竟强悍至此!这分明已是炼神还虚的境界!远非他这靠丹药和邪法堆上去的修为所能抗衡!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他声音干涩,下意识地后退,靠在了那狰狞的魔像祭坛上。
赵清真挽了个剑花,归尘剑斜指地面,步步逼近:“贫道赵清真。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你们炼制这些魔茶,意欲何为?你口中的‘主上’,又是谁?”
紫袍尊者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猛地一把抓起祭坛上那块紫光最盛的魔茶砖,嘶吼道:“你想知道?那就尝尝这‘罗刹茶母’的滋味吧!”
他竟不是将茶砖掷向赵清真,而是猛地将其拍向自己的胸口!
噗! 魔茶砖竟如同活物般,瞬间融入他的体内!
“呃啊啊啊——!”紫袍尊者发出痛苦至极的嚎叫,身体剧烈抽搐膨胀!皮肤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紫色魔纹,双眼变得漆黑一片,口中长出獠牙,指甲变得尖长锐利!一股远比之前狂暴凶戾数倍的魔气,如同风暴般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以身为祭……恭请罗刹魔尊降临!!!”他发出最后一声非人的咆哮,彻底失去了理智,变成了一只只知杀戮的魔物!其气息,竟瞬间突破了原有境界,达到了接近炼神还虚的边缘!
“吼!!!”魔化的紫袍尊者——或者说罗刹魔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扑向赵清真!速度力量远超之前那体修,利爪挥出,带起道道撕裂空间的黑色魔刃!
“邪魔外道,终究是邪魔外道。”赵清真面对这骇人变化,却依旧平静,只是眼中多了一丝凝重,“强行吞噬魔种,透支生命本源,换取短暂力量,可笑又可悲。”
他不再留手,归尘剑发出一声清越剑鸣,剑身雷纹彻底激活!
“北斗七元,神气统天。天罡所指,摧破万邪!斩!”
归尘剑化作一道暗金色的雷霆匹练,迎向那扑来的罗刹魔傀!
剑光与魔爪***撞在一起!
轰——!!! 巨大的爆炸声几乎掀翻了整个石窟!碎石如雨般落下!那些池子被震得粉碎,毒液四溅!
光芒散尽,只见赵清真持剑而立,衣袂飘飘,毫发无伤。
而那罗刹魔傀,则僵立在原地,保持着扑击的姿势。它的眉心、胸口、丹田处,各出现了一个细小的焦黑剑孔,纯阳雷霆剑气正在其体内疯狂破坏!
“不……可……能……”魔傀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眼中的漆黑迅速褪去,变回绝望与不甘,随即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轰然倒地,迅速干瘪风化,最终只剩下一套空荡荡的紫袍和些许灰烬。
尘埃落定。
赵清真归剑入鞘,看着满目狼藉的石窟,轻轻叹了口气。
他走到那吓晕过去的张瞎子身边,渡过去一丝真元将其救醒。
张瞎子醒来,茫然四顾,感受到周围残留的恐怖气息,吓得又要晕过去。
“不必害怕,妖人已伏诛。”赵清真温言道,声音中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你也是被利用的。将你知道的,关于那茶商和这些人的事情,都说出来。”
在赵清真的道术安抚下,张瞎子断断续续地交代了。原来那紫袍尊者等人,确实是以邵武茶商的身份作掩护。他们利用张瞎子等本地眼线,低价售卖掺有微量安神(实为麻痹心智)药物的茶叶,培养“客户”,同时暗中收集断肠草,在此地炼制魔茶砖。其目的,似乎是为了在某个特定时间(“月晦之日”),将大量魔茶投入延平府乃至整个闽北的水源系统,造成大规模的心智混乱和自残事件,以此献祭,召唤更恐怖的魔物,或者进行某种可怕的仪式……
赵清真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这阴谋波及范围之广、用心之歹毒,远超想象!这绝不是一个紫袍尊者能策划的,背后必然有一个庞大的魔道组织!
必须尽快通知冯知府,彻底清查水源,并上报朝廷!
他制住张瞎子,又仔细搜查了整个石窟,找到了一些记载着魔茶配方和投放计划的残卷,以及那尊魔像——这魔像本身也是一件沟通魔域的邪器,被他以真火彻底焚毁。
做完这一切,天已蒙蒙亮。
赵清真提着张瞎子,走出这片魔窟,一道传讯符化作金光射向延平府方向。
他站在山巅,望着延平府的方向,目光深邃。
月晦之日……看来要抓紧时间了。
只是不知,那背后的“主上”,此刻又藏在何处,窥伺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