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平府的清晨,是在冯知府大人洗了第N遍裤子、以及城西百姓口耳相传“青衣剑仙”降妖事迹的热闹中度过的。
府衙后堂,冯知府顶着两个比昨日更硕大的黑眼圈,哆哆嗦嗦地捧着参茶,对面坐着气定神闲的赵清真。
“仙、仙长……”冯知府的声音还带着后怕的颤音,“昨夜多亏仙长出手,救了下官……救了一城百姓啊!下官有眼无珠,冲撞仙长,实在罪该万死!”他差点又想跪下。
赵清真摆摆手,抿了口茶:“冯大人不必如此。身为地方父母官,遇事先求稳定,也是常情。”只是你这稳定的方式有点费和尚道士——这话他没说出口。
“只是,”他话锋一转,“妖物虽除,根源未绝。那诱人服用断肠草的魔念仍在,若不找出源头,恐有更多百姓遭殃。”
冯知府一个激灵,连忙道:“仙长所言极是!下官这就加派人手,全城搜捕……呃,全城排查!定要找到那散布魔念的妖人!”他现在对“妖人”二字格外敏感。
赵清真放下茶盏:“排查自然要查,但需得换个思路。那魔念并非凭空而生,需有媒介。贫道怀疑,问题或许出在断肠草本身,或者其流通环节上。”
“断肠草本身?”冯知府愣了愣,“那就是山里的野草啊,往年也有人采食……”
“往年可有如此频繁?且集中发生在近期?”赵清真问。
冯知府沉吟片刻,脸色微变:“仙长这么一说……确实!以往一年也难得有一两例,且多是走投无路之人。可近一个月来,几乎隔天就有!而且……死者似乎并不都是穷困潦倒之辈,甚至有几位还是小有家产的商户……”
这就蹊跷了。若只是生活所迫,不该如此密集且波及不同阶层。
“冯大人,即刻派人去查:一、近期城内药铺、草市,甚至走街串巷的货郎,是否有大量收购或售卖断肠草的行为?二、那些服用断肠草身亡者,生前可有何共同点?比如,是否都从某些特定商铺买过东西?或者接触过某些特定的人?”
冯知府此刻对赵清真已是言听计从,立刻唤来师爷和捕头,如此这般吩咐下去。官府机器一旦真正开动,效率还是可观的。
等待消息的间隙,赵清真神识微动,感应到拿公那微弱的神念正在府衙外徘徊,似乎不敢进来——府衙有官气笼罩,对他这种衰弱小神颇有压制。
赵清真对冯知府道:“大人稍坐,贫道去院中透透气。”
来到院中,拿公的神念立刻凑了上来,显得比昨夜凝实了些许,显然百姓间流传的“剑仙降妖”事迹也给他带来了一点微弱的信仰加成。
“仙长!小神依您昨夜吩咐,巡游了城中几处水井和河道。”拿公急切地道,“果然发现了一些端倪!那魔念似乎……似乎特别喜欢依附在水源附近,尤其是那些靠近采买点、人来人往的井口!但奇怪的是,它并非污染水源,而是……而是像在等待什么?”
“等待?”赵清真若有所思,“等待有人取水?然后附著其上?不对……若是附著水上,为何独独诱发断肠草之祸?这二者有何关联?”
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拿公,你可知本地断肠草,通常如何服用?”
拿公想了想:“回仙长,那断肠草毒性剧烈,寻常都是采摘新鲜草叶,捣碎或咀嚼吞服……也有晒干研磨成粉的,但较少见,因为毒性稍减却更难控制剂量,死得更痛苦。”
“新鲜草叶……”赵清真目光一闪,“采摘之后,若要保持新鲜,是否需要时常洒水?”
拿公猛地一拍大腿(虽然鬼魂拍腿没声音):“仙长明鉴!正是如此!尤其是近来天气炎热,那些采来售卖的断肠草,若想保持青翠卖相,必得时常泼水保湿!您的意思是……那魔念是附在水上,然后通过泼水,沾染到断肠草上?人接触或服用了被魔念沾染的毒草,便会被引动心魔?!”
“极有可能!”赵清真点头,“好精巧又歹毒的手段!如此一来,魔念的传播便有了依托,且极其隐蔽!寻常人只会以为是自己想不开,谁会想到是那保持毒草‘新鲜’的水有问题?”
幕后之人,不仅精通魔道惑心之术,对人心和市井手段也极为了解!
就在这时,之前派出去的捕头匆匆回来禀报。
“大人!仙长!有发现了!”捕头一脸兴奋,“我们查了城里所有药铺和草市,近期并无人大量收购断肠草。但是!有几个货郎承认,近一个月来,确实有一个外地口音的老者,时不时向他们收购少量新鲜断肠草,价格给得还挺高!但他们都说那老者面目普通,记不清具体模样了。”
“另外,我们仔细核对了那些轻生者的遗物和家属口供,发现他们之中,竟有超过半数的人,生前最后几天都曾从一个来自邵武的流动茶商那里买过茶叶!”
“邵武?茶叶?”冯知府疑惑道,“这跟断肠草有何关系?”
捕头道:“卑职也觉得奇怪。但那茶商卖的武夷岩茶价格低廉,很受欢迎。家属们都说,亲人喝了那茶后,并未见异常,有的甚至还说睡眠好了些……只是情绪似乎更容易低落悲观。”
赵清真与拿公神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
邵武!拿公的故乡!也是断肠草陋习曾颇为盛行之地!更有传说张三丰曾在邵武天成岩移山倒水,复制“武夷小九曲”!
茶叶……水……魔念……
一条线索逐渐清晰起来!
“那邵武茶商现在何处?”赵清真立刻问。
捕头面露难色:“回仙长,那茶商行踪不定,并非常年在此。据货郎们说,他大约每隔十天半月来一次延平府,卖完茶叶就走。上次来,已是五六天前了。算算日子,恐怕就这两日会再来。”
赵清真沉吟片刻,对冯知府道:“冯大人,立刻派人守住各处城门和市场,一旦发现那邵武茶商,立刻……请来府衙问话,切勿打草惊蛇。”
他特意强调了“请”字。
冯知府现在对赵清真奉若神明,立刻下令:“快!按仙长说的办!所有城门、市集都给本官盯紧了!发现可疑茶商,客气点‘请’回来!”
吩咐完毕,冯知府又堆起笑脸对赵清真道:“仙长,那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设个埋伏,等那妖人自投罗网?”
赵清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冯大人似乎对抓人很有心得?”
冯知府老脸一红,讪讪道:“下官……下官也是想为民除害嘛……”
“守株待兔固然可行,但未免被动。”赵清真道,“贫道倒想先去会会那‘茶商’的落脚点。拿公,你可能感应到城中何处的水源,魔念残留最为浓郁特殊?尤其是……带有茶香味的?”
拿公精神一振:“仙长这么一说……小神想起来了!城西老码头的‘望江茶寮’后院那口古井!那里的水汽中,除了魔念,确实总带着一股极淡的、与众不同的茶腥气!小神之前还以为是自己嗅觉出问题了!”
“望江茶寮?好,就去那里!”赵清真起身。
“仙长!下官陪您一起去!”冯知府连忙站起来,一副“我要将功折罪”的架势。
赵清真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也好。冯大人正好可以体察一下民情。”
冯知府:“……”他其实更想坐在衙门里指挥。
于是,延平府的父母官冯大人,带着几个精干衙役,陪着赵仙长,浩浩荡荡又鬼鬼祟祟地奔赴城西望江茶寮。
望江茶寮临江而建,生意本来应该不错,但近来城里不太平,客人稀少,老板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见到知府大人突然驾到,老板吓得差点从柜台后面翻出去,连滚带爬地出来迎接:“大大大人!您怎么来了?小的……小的可是良民啊!”
冯知府板起脸,官威十足:“休得惊慌!本官例行巡查!问你,近日可有什么可疑人物在你这里落脚?尤其是邵武来的茶商?”
老板一脸茫然:“邵武茶商?有倒是有几个……但都是熟客了,没什么可疑的啊……”
赵清真打断他:“带我们去后院看看那口井。”
老板不敢多问,连忙引着众人来到后院。后院颇为宽敞,堆着些柴火和杂物,一角果然有一口老井,井口石栏被磨得光滑。
赵清真走到井边,神识探入。井水清澈,但在他的感知中,水汽里果然缠绕着一丝极其隐晦的紫色魔念,比城中其他地方更为凝练,而且……确实带着一股极淡的、被刻意掩盖过的武夷岩茶的气味!
这魔念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如同活物般,盘踞在井底某处。
“井里有东西。”赵清真淡淡道。
“啊?”老板和冯知府都吓了一跳。
“捞上来。”赵清真对衙役吩咐。
衙役们面面相觑,硬着头皮找来井绳和钩爪,折腾了好一会儿,还真从井底捞上来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用丝线捆扎严实的物件!
油布包湿漉漉的,散发着水腥气和一丝淡淡的茶香。
“打开。”赵清真道。
衙役小心翼翼地解开丝线,掀开油布。里面赫然是几块黑乎乎、像是茶砖一样的东西,但质地诡异,表面似乎还刻着极其细微的紫色纹路!
“这、这是什么?”冯知府好奇地凑过去。
赵清真目光一凝:“果然如此!以武夷岩茶混合特殊魔土炼制,刻入惑心魔纹,置于水脉节点。井水浸泡,魔念便徐徐渗出,污染水汽。但凡用此水泼洒保持断肠草‘新鲜’者,便会在不知不觉中将魔念沾染其上!”
好阴毒!好巧妙!将魔种藏在茶砖里,置于水中,通过日常用水来传播!若非对水道和人心极为了解,绝想不出此法!
那邵武茶商,以卖茶为掩护,暗中在城中各处水源投放这种“魔茶砖”!
“立刻全城搜查所有公共水井和供水点!”赵清真当即下令,“重点查找近期是否有被投入类似异物!”
冯知府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冷汗直冒,连连下令。
然而,衙役和老板围着那几块魔茶砖看了又看,忽然,老板迟疑道:“大人……仙长……这、这茶砖……小的看着有点眼熟……”
“嗯?你见过?”冯知府急问。
老板挠挠头:“像是……像是前几天,隔壁巷子张瞎子说他家祖传的‘安神茶砖’,能泡水喝治失眠,还硬塞给我一块,说让我试试……我嫌来历不明,没敢喝,就……就顺手扔井里了……”
所有人:“???”
赵清真也愣了一下:“张瞎子?他是何人?”
老板道:“就是巷口那个算命的瞎眼老头,平时也倒腾些草药符水什么的……人挺孤僻,但好像也是邵武那边过来的……”
搞了半天!让他们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魔头”,可能就是个走街串巷、推销偏方的瞎眼老头?!还把这么重要的“魔砖”随手送人甚至被扔井里了?!
冯知府顿时觉得刚才的紧张有点浪费感情,恼羞成怒:“岂有此理!竟敢妖言惑众!来人!去把那张瞎子给我抓来!”
“且慢!”赵清真阻止道,“若真是此人,他目不能视,如何能精准找到水脉节点投放魔砖?又如何能炼制此物?背后定然还有人!切莫打草惊蛇!”
他仔细感应那茶砖上的魔纹,其手法精妙,蕴含的魔功境界不低,绝非一个寻常瞎眼术士所能为。这张瞎子,顶多是个被利用的棋子,甚至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这“茶砖”的真正用途。
“那……现在怎么办?”冯知府没主意了。
赵清真沉吟片刻,心生一计。他对老板低声吩咐了几句。
老板听得目瞪口呆,连连点头。
午后,望江茶寮后院。 张瞎子被茶寮老板“请”了过来,说是井里捞到了宝贝,请大师来看看。老板谎称那茶砖泡水后井水变甜了,还想多要几块。
张瞎子拄着竹杖,摸索着来到井边,嘴里还嘟囔:“早就跟你说过是祖传宝贝,能聚财纳福,泡水延年……你还不信,竟扔井里!暴殄天物啊!”
赵清真和冯知府躲在厢房内,透过窗缝观察。
只见那张瞎子确实目盲,行动迟缓,身上只有微弱的、驳杂的草药气和一点点低劣的骗术灵力,根本毫无魔气。
赵清真神识仔细扫过,最终在其腰间一个破旧的符袋里,感应到了一丝与魔茶砖同源、但更为隐晦的魔念印记——那是一个标记,用于远程监控和激发魔砖效果的!
果然有鬼!
赵清真不动声色,指尖微弹,一缕细微的追踪符印悄无声息地附在了那张瞎子身上。
张瞎子对井口念叨了一番“井水出宝”的吉利话,又从符袋里摸出两块类似的“安神茶砖”,卖给(其实是半卖半送给)了感恩戴德的老板,然后便拄着杖,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差点被当成灭世魔头给抓起来。
“仙长,为何不拿下他?”冯知府急道。
“拿下他,他背后的人立刻就会知道,再想找就难了。”赵清真道,“贫道已在他身上种下追踪符印。他接下来必然会去接触真正的幕后之人,或者去取新的‘货’。我们只需耐心等待,放长线,钓大鱼。”
冯知府恍然大悟,佩服得五体投地:“仙长神机妙算!下官佩服!”
于是,接下来的半天,赵清真便留在府衙,一边打坐调息,一边通过追踪符印监控张瞎子的动向。
冯知府则坐立不安,一会儿担心跟丢了,一会儿又幻想抓住真凶后如何向朝廷请功。
直到日落时分,赵清真忽然睁开眼:“有动静了。张瞎子出了城,往东南方向的山区去了。”
“东南山区?那是去邵武的方向!”冯知府道,“仙长,我们是否立刻派人追击?”
赵清真起身:“寻常衙役跟不上,反而误事。贫道亲自去一趟。冯大人,你留守府衙,继续排查水井,安抚百姓。若有消息,贫道自会传讯于你。”
说罢,不等冯知府回应,青衫一闪,人已消失在原地。
冯知府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唉……本官还是……继续洗裤子吧……”
夜色中,赵清真如同融入风中的青烟,沿着追踪符印的指引,向着东南山区疾驰而去。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魔头,在这邵武延平之地,布下如此歹毒之局!
而此刻,远在山区深处的某个隐秘山洞内,一个阴冷的声音正在回荡:
“废物!那块‘茶母’竟然被凡人扔进了井里!差点坏了主上大事!” “尊者息怒……那张瞎子只是个瞎子……属下也没想到……” “哼!好在‘茶母’已激活了水脉节点,魔种已然播撒……接下来,只要等到‘月晦之日’,便可……” 声音陡然停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嗯?有苍蝇跟来了?速度不慢……正好,拿来血祭,助长魔功!” 山洞内,魔气骤然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