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远虽往妙玉处去的不多,可哪一回妙玉不是抵死缠绵?偏生司棋说的信誓旦旦,陈斯远便琢磨着,莫不是因着司棋之故,妙玉这才生出别样心思了?
他心下存疑,先行打发了司棋回转。转头儿回得清堂茅舍,换过一身儿衣裳,略略交代几句便骑马往能仁寺北而去。
到得地方,妙玉倒是一如往常。司棋则好似被吓坏了,只在吃饭时露了一面儿,待用过饭便径直回了厢房。
陈斯远有心探寻,一直盯着妙玉观量。妙玉不知缘故,只道陈斯远生出贪欢之心,不觉便红了脸儿。到得夜里,妙玉再不似往日里那般先拒后迎,反倒比陈斯远还要主动一些。
一夜旖旎自不多提,谁知转天清早才起,陈斯远不过是随意撩拨几下,那妙玉竟又动了心思,二人一径痴缠到日上三竿方才罢休。
除此之外,陈斯远还在枕下寻见了那胶乳的降魔杵,离着老远便能闻见一股子大海的味道。妙玉羞得没脸儿见人,干脆蒙头扮瞌睡。
陈斯远思量半晌反应过来,这妙玉哪里是转了心思,分明是上了瘾头啊!
还好妙玉不耐久战,不然再加上个司棋,陈斯远每来一回岂不要被敲骨吸髓一番?
待其用早饭时,司棋一直挤眉弄眼的探寻。陈斯远当着清梵的面儿不好多说,待巳时启程时才寻了司棋交代道:“她不过是吓唬你的,偏你还当了真。”
司棋顿时后怕地拍了拍心口,长出一口气道:“她那会子看我的眼神儿都不对了,我又哪里知她是唬人的?”
陈斯远见其忌惮不已,便笑着吩咐道:“罢了,往后你离她远些,总会相安无事。”
司棋哼哼唧唧娇嗔一番,这才目送陈斯远离去。
倏忽又是几日,陈斯远除去回了能仁寺新宅一趟,余下光景都关在书房里闷头读书。
转眼六月初二,贾敬葬进了祖坟,贾珍、尤氏、贾琏、凤姐儿等这才回转。
谁知不过两日,贾琏便被贾赦催着往平安州而去。
如今凤姐儿无事一身轻,平儿又大抵有了身孕,是以她得空便往栊翠庵而来。三两日总会与陈斯远幽会一回,可说来也奇,连先前的平儿都有了,偏生凤姐儿肚子就是一直不见动静。
这时日一长,凤姐儿自个儿也渐渐气馁,素日里待平儿又亲热了几分。其心思不言自明,不过是盼着平儿生下个男孩儿来,顺势便养在自个儿身边儿。
倒是待陈斯远,凤姐儿一直不曾熄了掐尖要强之心,时不时不分场合便会说一些揶揄之词。
这等行径,一众姑娘都觉古怪,宝姐姐甚至私底下来寻陈斯远,说会不会是因着她,凤姐儿方才百般看陈斯远不顺眼?
又有邢夫人寻了陈斯远一回,当面便问陈斯远是不是得罪了凤姐儿。
陈斯远真个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他心道长此以往那还得了?总要寻凤姐儿说开了,免得真个儿露出行迹来,到时候可就悔之晚矣啊。
却说这日二人又在栊翠庵聚首,春宵两度、几番缱绻,凤姐儿身心畅快,乖顺如猫儿一般趴伏在侧,凤眸阖上,鼻息浓重,丹唇微翕,显是尚在余韵中不能自拔。
她这会子只肚兜掩身,背脊沁出细密汗珠显得光润无比。陈斯远探手轻抚,凤姐儿哼唧两声儿,身形一歪,探出菱脚抵在陈斯远心口,蹙眉嗔怪道:“莫要搅扰我。”
陈斯远嘿然一笑,擒了菱脚在足心抓挠两下,凤姐儿立时受不得痒,身子好似肉蛆一般扭来扭去。
待其求饶不迭,陈斯远这才将其放开,瞧着那张汗津津贴满了凌乱发丝的俏脸儿,陈斯远玩味道:“啧,这会子倒是乖顺了,也不知你平日里哪儿来那么多闲气儿,每回见了我都要阴阳怪气的。”
凤姐儿凤眸圆睁,腻哼一声冷笑道:“我清清白白的身子被你占了去,你道我为何阴阳怪气?”
陈斯远又是‘啧’了一声儿,道:“你这话说的……咱们可要好生掰扯掰扯了,当日可是我撩拨过你?你自个儿送上门儿来,这会子反倒怪起我来了!”
“你——”凤姐儿恼了,抬脚又踹,陈斯远忙往旁边一闪身,后怕道:“往哪儿踹呢?你这是上屋抽梯、过河拆桥啊!”
凤姐儿自知这事儿不占理,可偏生她就是这等掐尖的性儿,且男女之间哪里有道理可讲?她不过是心下不忿,想分一些陈斯远的偏爱罢了。
陈斯远游戏花丛,哪里不知凤姐儿心思?放下又涎着脸笑吟吟凑过来,探手去搂凤姐儿香肩,凤姐儿身子一扭拨开,他便用力揽在怀中。
说道:“怎地?心下忘不了我了?”
凤姐儿咬着下唇没言语。有道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论能为,一个不求上进、玩世不恭,一个兢兢业业、一心上进;论闺中本事,一个人菜瘾大,偏生每回弄得凤姐儿不上不下的,自然连个姿势都懒得换,只想尽早完事儿。另一个……凤姐儿忘情之下什么话都能叫出口,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只可惜二人差了十来岁,否则哪里还有贾琏什么事儿?
正如围城里所言,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凤姐儿这会子只觉高门大户、深宅内院的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与其如此,莫不如当初寻个陈斯远这般家世寻常的良人厮守终生呢。
陈斯远见其不做声,一边厢轻轻拍打着其背脊,一边厢安抚道:“你道我不挂着你?若你肯撇了贾琏,我立时领了你远走高飞。”
凤姐儿白了其一眼,道:“你这话儿哄小姑娘也就罢了,可哄不了我。我若肯跟了你,莫不是你还能舍了宝钗、林丫头不成?”
陈斯远嘿然道:“我若舍了,岂不是那等薄情寡义的?你若随了我,只怕不好抛头露面,我便只能金屋藏娇了。”
凤姐儿虽明知不可能,可听了这话还是生出几分希冀来。
陈斯远又开解道:“贾琏每回见了你都好似老鼠见了猫儿,我看往后你与他还是相敬如宾的好。他自去外头胡闹厮混,你若寂寞了,便给我递个信儿。”
凤姐儿心下委屈,红着眼圈儿抽搭两下还是没作声。
须臾,陈斯远又道:“对了,前一回甄家又来了两个女人,可是又为了那互典之事?”
凤姐儿道:“这倒不是,两家田产早已互典,只剩下典不了的宅院。前一回甄家来人说,先前存在甄家的银钱,尽数被老爷取了去。”
被贾政取走了?
陈斯远蹙眉问道:“莫不是出自老太太授意?”
凤姐儿摇头道:“老太太也不知……我倒是隐约听闻,好似是那位傅姨娘眼看月份大了,便闹着要给腹中孩儿置办一份产业。”
陈斯远愕然不已,好半晌才揶揄一笑,道:“老爷这是老树发新芽啊。”
凤姐儿贴在其心口挪动了两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住,幽幽一叹道:“先前我出阁时,乳母还支支吾吾地提点过一嘴,说我这性子不可太过要强,否则男人能忍得了一时,却难以忍得了一世。
那会子他待我百依百顺,我心下自是不信的。可到得如今,他宁可去前头外书房也不往我房里来……再看老爷、太太,更是早就没了夫妻情分。如今想来,乳母当日所说句句在理儿,奈何我这性子自小儿便是这般,一时半会儿的又哪里改得了?”
陈斯远笑道:“于那等没能为的人面前,你自是百炼钢;可到了我这等人跟前儿,还不是化作绕指柔了?”
凤姐儿一怔,心道:对啊,自个儿性子要强,处处都要压贾琏一头,还不是因着贾琏没能为?倘若换成身边人,只怕自个儿也乐得做个贤妻良母吧?
凤姐儿体格风骚,面容好似神妃仙子,偏生心下古板,之前那么闹腾,就是因着红杏出墙,自个儿过不了心中那一关。如今寻了由头,将一切过错推在贾琏身上,凤姐儿顿觉一身轻松。
再看小意温存的陈斯远,不禁觉着愈发顺眼。也就是这会子她身子匮乏得紧,不然便要寻着陈斯远痴缠上两回。
二人依偎半晌,眼看天色不早,陈斯远这才起身穿戴齐整。凤姐儿忽见其袖笼里掉出个小巧锦囊来,抄起来便觉气味熟稔。打开一瞧,见内中是满满的虫草,立时纳罕道:“不是前几日才送了一匣子,怎地又送?”
陈斯远面上讪讪,赔笑道:“这个是给平儿的。”
凤姐儿乜斜一眼冷笑道:“你倒是好心。”
陈斯远道:“她生了男孩儿还不是要养在你房里?你这又吃得哪门子飞醋?”
凤姐儿一琢磨也是,便不再多言。
陈斯远三两下拾掇齐整,接过锦囊别了凤姐儿,才出门儿便瞧见平儿守在院儿中。孟夏时节、清风徐徐,再没那般酷热难耐。
平儿坐在一方凳子上,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络子。听得脚步声,抬眼见陈斯远行过来,平儿赶忙垂着螓首起身来迎。
“远大爷……”
陈斯远应了一声儿,温声道:“不是让你得空来一遭吗,怎地一直不见你来?”
平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儿来。
陈斯远便扯了她的手,将那锦囊交在其手中,嘱咐道:“留着泡水喝,喝完连虫草一道儿嚼了吞下,此物最是滋养身子。”
平儿捏着锦囊低声道:“也,也不用这般……奶奶素日里也分了我一些呢。”
“她给是她给的,这是我给的。”
平儿抬眼与其对视,不禁心下愈发熨帖。她怀了陈斯远的孩儿,心下自是念着陈斯远的,奈何这等事儿不好张扬,她又生怕被人瞧出来,这才不敢与陈斯远太过亲近。
陈斯远也不奢求,略略嘱咐几句,这才快步离了栊翠庵。
平儿目送陈斯远远去,这才抬脚紧忙往耳房而来。入内瞥见凤姐儿方才披了褙子,便上前来伺候凤姐儿穿戴。
俄尔,平儿面上欲言又止。凤姐儿瞥见,便问:“又有事儿?”
平儿颔首,道:“今儿个秋桐身子不爽利,请了胡太医来诊治。听说……胡太医开了调经理气的方子。”
凤姐儿立时蹙眉不已。若要调经,少不得红花这味药。用在秋桐身上自是调经理气,可若是用在张金哥身上,那孩儿哪里还保得住?
平儿便劝说道:“奶奶,我看张姨娘性子刚烈,待奶奶素来恭敬有加,不是那等狐媚魇道的。若让秋桐害了去……只怕回头儿二爷回来也要怪罪在奶奶身上。”
凤姐儿冷笑道:“你倒是好心……就不怕来日你生个女儿,偏她生下个男孩儿来?”
平儿咬唇不言。
凤姐儿就道:“也罢,左右谁生下男孩儿,我都要养在房里。你既好心,那就给张氏递个话儿,让她多加小心就是了。”
平儿舒了口气,点头不迭应下。
过得半晌,主仆两个一并离开栊翠庵,过了白石桥,沿怡红院后边的甬道往大观园前门而来。
行了一阵儿,遥遥就见鸳鸯嬉笑着绕过翠嶂,其后又有紫鹃嬉笑来追。
凤姐儿瞧在眼里,笑着道:“鸳鸯怎地这般得闲?”
“许是老太太睡下了?”平儿说过一嘴,这才道:“昨儿个鸳鸯来了一回,说将老太太私库钥匙转给了琥珀。”
“琥珀?”凤姐儿脚下一顿,面上纳罕不已,思量道:“琥珀虽是个忠心的,却认死理,比不得鸳鸯伶俐。”
平儿道:“林姑娘说不得过两年便要出阁,到时候鸳鸯一准儿跟着嫁过去。琥珀虽不善机变,却难得忠心。老太太身边儿几个大丫鬟里,鸳鸯一去,可不就要琥珀掌着私库钥匙?
翡翠倒是擅机变,奈何到底差着年岁,我看老太太有意将鸳鸯的差事一分为二,分给琥珀、翡翠。”
凤姐儿颔首笑道:“这倒是说得过去。呵,鸳鸯果然机灵,且等着吧,等你二爷回来,定有乐子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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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一去不回,转眼已到七月半。
初秋时节,天高气爽。这日邢夫人得空来清堂茅舍,装模作样关切了一番,待众丫鬟退下,邢夫人忙不迭问道:“你不是说与内府合伙做了那蕺菜素的营生?怎地还不见动静?”
陈斯远蹙眉说道:“莫提了,前日丁道隆遣人来说,蕺菜素尽数发卖给了兵部。”
“兵部?”邢夫人脸上满是莫名其妙
陈斯远这才说道:“西南不稳,缅甸屡次进犯,南安王领兵多次交手,军中将士多有伤患。大司马听闻蕺菜素疗伤有奇效,干脆上奏疏请朝廷拨付银钱采买此药。”
于是陈斯远那蕺菜素尽数被兵部给买走了,虽说赚了银钱,年底能有不少分红,可坑贾赦之事只能往后延。
邢夫人顿时苦闷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陈斯远纳罕道:“莫不是大老爷又来纠缠你了?”
邢夫人翻着白眼道:“他?他那身子骨如今一旬能寻一回姬妾就不错了,哪儿来的功夫撩拨我?只是……”
只是贾赦这货与忠顺王斗得不可开交,加上近日才得了一笔回款,志得意满之下每日熏熏然,回家就寻邢夫人横吹一气,可把邢夫人糟心得不要不要的。听他吹几日也就罢了,可若是一直听下去,邢夫人动刀子的心都有了。
“罢了,不提也罢。”
邢夫人情知陈斯远这会子不愿害了贾赦,生怕耽搁了与迎春的婚事。她自个儿却受不了了,一心想着回去给贾赦加大剂量,最好让其中了风,从此口不能言才好呢。
邢夫人心事重重而去,陈斯远兀自往书房中读书。过得半晌,便有香菱挪动莲步而来。
到得书房里也不说话儿,待陈斯远撂下书卷才道:“大爷,林姑娘院儿里设祭呢,我瞧着林姑娘红了眼圈儿……”
陈斯远纳罕道:“我昨儿个才去瞧过一回,林妹妹不过有些着凉,怎地又不好了?”
香菱蹙眉摇头,陈斯远叹息一声,干脆起身便往潇湘馆而去。
半晌过了翠烟桥,进了潇湘馆的院门,只见炉袅残烟,奠余玉醴。紫鹃正看着人往里搬桌子,收陈设呢。
陈斯远便知这是祭过了——黛玉正月里便已除了服,中元时自然要祭拜父母。
行了几步,扭头便透过敞开的窗子瞥见黛玉神情恹恹地歪在椅上,眼圈儿泛红、手托香腮也不知在思量什么。
紫鹃扭头见来的是陈斯远,忙道了声儿‘远大爷来了’,随即便引着陈斯远入内。
临进门之际,紫鹃连连朝着陈斯远使眼色,陈斯远略略颔首,入内扫量一眼便笑道:“妹妹今儿个可大好了?咦?怎地又伤了心?”
黛玉心气儿不顺,乜了一眼便道:“可是你没的说了,好好的我多早晚又伤心了?”
陈斯远涎着脸凑坐过来,笑着道:“要不夜里也随我一道儿往什刹海游逛游逛?”
中元时什刹海放河灯,昨日陈斯远寻了宝姐姐、林妹妹逐个问过,奈何林妹妹着了凉,便推脱不去。
黛玉道:“河灯有甚稀罕的?我在南边儿也没少见。”
陈斯远正待顽笑几句,忽而瞥见砚台底下微露一纸角,不禁伸手要拿:“诶?妹妹写了什么?”
谁知黛玉反应极快,先一步夺过来揣在怀中,口中兀自嗔怪道:“你也不管什么,来了就混翻一气。”
陈斯远沉吟须臾,愕然道:“莫不是——”
黛玉知他开口准没好话儿,不禁急切抢白道:“不是!”
“不是怎地不让我看?”
一语未了,只见宝钗走来,往书房里一瞥,笑吟吟道:“你又要看什么?”
黛玉起身将宝钗让进来落座,白了陈斯远一眼,这才扯了宝钗的手儿笑道:“我曾见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终身遭际,令人可喜、可羡、可悲、可叹者甚多。今日饭后无事,因择出数人,胡乱凑几首诗,以寄感慨,可巧探丫头来会我瞧凤姐姐去,我因身上懒懒的,没同她去,适才做了五首,一时困倦起来,撂在那里,不想他来了,就瞧见了。”
宝钗逗趣道:“唷,那可不好让他瞧了去,免得四下传扬劳什子才名。岂不闻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女工还是第二件。其余诗词之类,不过是闺中游戏,原可以会,可以不会。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倒不要这些才华的名誉。”
陈斯远浑不在意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留些才名在人间多好?说不过百年我咱们都做了黄土一捧,尚有后人记得咱们呢。”
宝姐姐、林妹妹素知陈斯远不在意那些繁冗规矩,私底下极为纵着她们,当下便相视而笑,宝姐姐劝说道:“罢了罢了,他都这么说了,再不给他瞧反倒成了咱们得不是。”
黛玉抿嘴一乐,这才将纸稿递给陈斯远,兀自催促道:“瞧吧瞧吧,只有一样,切不可外传。”
陈斯远不迭应下,接过纸稿观量,便见其上果然是五首诗。
其一写西施,旁人都赞西施,唯独黛玉羡东施。
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许是一直寄居贾家之故,贾家又风波不休,黛玉只盼着来日如东施一般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其二写虞姬,这一首诗,黛玉对虞姬倒是盛赞有加。
诗中用了黥布与彭越的典故,两人原来都是项羽部将,降刘邦后破楚有功,黥布被封为淮南王,彭越被封为梁王,后来两人均因欲谋反被刘邦所杀。
黛玉估摸着是想,黥布与彭越甘愿投降于敌人,贪生求荣,苟且偷生,终究难逃一死的下场,而虞姬却对项羽忠心耿耿,临危不乱,拔剑自刎,以证其烈。
这倒极合黛玉的性子,但凡认准了,便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其三写王昭君,诗中一叹王昭君红颜薄命,又盛赞其极有勇气,豁出己身北去和亲,到底搏出了一番天地。
王昭君出塞和亲是北去,黛玉寄居贾家何尝不是北去?且黛玉性子本就叛逆,又与自个儿早早结缘,她这是拿王昭君自比呢……诶?她是自比了,那自个儿成什么了?
陈斯远蹙眉朝着黛玉看去,黛玉皱了皱鼻子,别过头去不理他。宝姐姐更是在一旁掩口而笑。
陈斯远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看去。
其四写绿珠。
西晋太康年间,石崇为交趾采访使,途经博白地,惊慕绿珠美貌,用三斛明珠聘她为妾,并在皇都洛阳建造金谷园,内筑“百丈高楼“,可“极目南天“,以慰她思乡之愁。
赵王司马伦专权,党羽孙秀垂涎绿珠倾国姿色,使人向石崇索取,被石崇拒绝。后孙秀在赵王司马伦面前加害石崇,并领兵围金谷园,欲强夺绿珠,她遂坠楼自尽。
绿珠女对石崇的坚贞历来都被诗人们所歌颂,黛玉却说石崇只是贪恋绿珠美色罢了,对绿珠并无真心,所以绿珠死得冤。
由此可见,黛玉想要的从不是什么锦衣玉食,而是趣味相投、心有灵犀;
其五写红拂女,赞其慧眼识雄。
陈斯远忍不住偷眼观量,便见黛玉也往这边厢瞧过来,四目相对,黛玉立时红了脸儿。
陈斯远心下暗自雀跃,心道自个儿如今好歹在林妹妹心中有了些分量。转念一琢磨,林妹妹先前的诗词大抵脱不开自叹自伤,如今却豪迈吟咏,可见林妹妹也长大了啊。
撂下纸稿,陈斯远赞道:“妹妹好才情,我看这五首连在一起不若就叫《五美吟》如何?”
宝姐姐赶忙接了过去,一目十行扫量过,也赞叹道:“做诗不论何题,只要善翻古人之意。若要随人脚踪走去,纵使字句精工,已落第二义,究竟算不得好诗。
即如前人所咏昭君之诗甚多,有悲挽昭君的,有怨恨延寿的,又有讥汉帝不能使画工图貌贤臣而画美人的,纷纷不一。后来王荆公复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永叔有‘耳目所见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二诗俱能各出己见,不袭前人。
今日林妹妹这五首诗,亦可谓命意新奇,别开生面了。”
黛玉面上赧然,扯了宝钗嗔怪道:“不过胡诌几句,他胡乱赞叹也就罢了,宝姐姐怎地也跟着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