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啊!”
“真是妙手回春啊大夫!”
当阴皇后一句话激得皇帝“垂死病中惊坐起”,并迅速恢复活力,振作精神时,
阴间的死鬼纷纷发出感慨。
要不是粟姬还在冥土说景帝的坏话,
他们还得怀疑阴皇后是不是为其转世。
“这是不可能的事!”
对此,何博站出来解释,“这种能够通过刺激人心,从而治愈病症的言灵能力,岂是固定不变的?”
除却那些因罪过而被判为禽兽畜牲的家伙之外,
正常死鬼转世投胎时,
当陈事尽去,魂灵褪去内里的诸多记忆、情感,重新化为无知无觉的姿态,
哪里会继承前世的特殊技能?
是以阴司律法都有规定,一辈子只算一辈子的账,前世今生不多牵扯。
生前恩怨未消,便在死后消磨。
消磨之后,若福德尚且有余,那可以选择停留冥土,或者自行转世。
若福德不够,
那转世还得列为惩罚的一种,当牛做马几回才能彻底清减。
粟姬虽没有额外的德行,就连景帝的贡品都蹭不上,但她的嘴上功夫实在青史留名。
阳世一些医家甚至还从这件事中受到启发,研究出了利用引导情绪的变动,来治疗病症的方法。
所以这位最初的夫愁者,仍能在冥土中过着自己快乐的小日子。
“等阴氏死下来了,想来这二位之间,能有不少话可以说呢!”
死鬼们听了上帝的解释,也不再纠结什么。
毕竟他们只是喜欢看乐子,而不是真的要做学问研究。
只是,
仍活在人世的阴皇后,可不知道背后有这么多死鬼念叨自己。
她被皇帝突然的自我给吓了一跳,跟着便因为痛失垂帘听政的机会而悲伤流泪。
于是,
她巫蛊下咒的力道便更强了。
皇帝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的疾病,让她真心的相信起了巫蛊之术。
而且到手却又飞走的权势,也让阴氏心中满是不甘。
她是真的想杀邓氏全家很久了!
可惜,
皇帝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他效仿前汉景帝,开始为未来做起了准备。
只是景帝是为了废立太子,
而他却是要废立皇后。
他要废阴氏,而改立邓绥!
邓绥私下请求道:
“这是涉及国家安稳的事,不能因为一时的喜怒而做出决策。”
皇帝对着邓绥,叹息着说她:
“你是个很好的人!”
“你用忠诚臣子的姿态来侍奉我和阴氏,即便主君有了错误,也愿意等待他的改正。”
“所以时常为阴氏遮掩她的无礼之处,并在我面前讲述她的优点。”
“可臣子有忠奸之分,主君有贤庸之别,世人既不能做奸邪之徒,却也不能做愚忠愚孝之事。”
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
君臣坐而论道,不合便散。
这是先秦很常见的事。
到了如今,
虽受儒家礼法影响,类似事件少了许多,却也有所留存。
何况皇帝病好之后,很喜欢读春秋时的史书,时常对着一国的兴衰发出感叹。
尤其是看到晋悼公的历史时。
他很担心自己也会像这位前辈一样英年早逝。
“而且晋悼公去后,晋国的国势便日益衰败。”
“其子平公时君权旁落,其孙昭公时霸主的地位被人取代……我如何能不担心呢?”
皇帝对邓绥如此说道,“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个周公了,若有不测,我只能将未来之事委托于你了!”
他心里想着:
阴氏一句话便将自己说得病愈,难道不是天意垂青,给予他时间去弥补先前的疏漏吗?
若是时间紧迫,
他自然不会动摇阴氏,让大汉连续失去皇帝与皇后。
可现在,
他还有做这件事的精力!
“你不要再劝了!”
皇帝拍了拍邓绥的手,又叫来自己仅有的孩子刘胜,还有养在宫中的侄儿刘祜,让他们跟随在邓贵人身边,接受她的教导。
两个孩子乖乖应下,
然后皇帝离去,展开了自己的计划。
他原本想用“善妒”的理由,废了阴氏,再效仿前汉武帝对待皇后陈阿娇的例子,将之迁往别宫居住。
地位虽失去,
却也不折损阴氏的荣华。
当然,
有沘阳公主的先例在前,
皇帝是不会像曾祖光武帝那样,仍旧宠爱信重阴家子弟的。
结果想的再多,
也比不上阴氏给他带来的惊喜多。
当他派去处理这件事的宦官回禀“皇后宫中有巫蛊之物,意在咒杀陛下与邓贵人”时,
皇帝没有生出熊熊怒火,反而被这样的愚蠢给气笑了。
他甚至有些庆幸阴氏在他病榻之前,显露出了真面目,不至于伪装到他放心死去的那一刻。
不然的话,
让大汉江山落到这样的人手中,只怕比孝章太后窦氏还能整活。
“就这样吧!”
皇帝对着宦官挥了挥手,
萧瑟的秋风穿过宫殿,吹在他消瘦苍白的脸上。
“去宣布废后的诏书吧!”
宦官应下,随后便去往前朝、后宫,公布阴氏犯下的罪责。
阴氏的皇后玺印被收缴,被迁居桐宫居住。
其父受到皇帝的问责,当天便遵循汉家未曾明言的规制,在家中自尽。
他的两个儿子,
还有那为外孙女出谋划策,争夺宠爱的朱氏及其子女,被流放到岭南更南的交趾郡,
其余族人,也多令其罢官归家。
如果对比起前汉争权失败,从而被天子清理的外戚,
那阴氏的结局,其实并不算差。
毕竟用巫蛊咒杀天子,这是十足的大罪,诛九族都是可以的。
可皇帝终究看来曾祖父母的面子上,放了阴氏一条生路。
他对窦氏严苛,
是因为膨胀起来的窦氏,已经染指起了皇权,动摇了大汉的江山。
但阴氏纯粹的外戚,荣辱兴衰皆仰赖皇家,倒不至于赶尽杀绝。
阴间的阴丽华同自己的兄长,也就是阴皇后的曾祖父阴识,去迎接了那位受到女儿连累,被迫自尽的阴家后辈。
面对后者惭愧的神色,阴丽华只是平和说道:
“天底下哪有长久不衰的富贵?”
“阴氏的福泽在很早以前便应该断绝,如今还能保全足够多的血脉,回到家乡延续祭祀,已经是天子仁慈了。”
阴氏这门外戚,
在今汉四任天子的统治下,是较为特殊的存在。
光武对之恩宠甚重,
严苛臣下的明帝也顾虑着母亲,对阴氏多有宽慰。
章帝之时,
虽有马氏、窦氏等新外戚的崛起,但阴氏仍旧八风不倒。
皇帝当年正是考虑到阴氏的力量,才决定册立他们家的女子为后,让阴氏的富贵得到延续。
“现在也好!”
“该来的总归是来了,我们这些先人,也能多多宽慰一些。”
先人自然是希望后辈富贵无忧的。
可天下福泽岂能被一家占去?
享受的多了,总有一天都要还回去的。
因此,
许多死鬼只能祈祷后人快乐一些,家人友爱团结一些,不至于秋风吹来大雪落下的时候,直接枯死。
若能一直维持较为友好的家庭关系,那风雪再大,也总有挺过去熬到春天的时候。
阴皇后的父亲阴纲听到先祖这样说,又见到不远处驻足而立的明帝和章帝,自然不敢有其他的怨言。
他唯唯的点着头,心想:
但愿阴氏遭此一劫,那些仍存于世的子弟,能一扫往日浮华张扬的风气。
他随即又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个浪荡子弟,认为家族富贵永远不会离去,只追逐着嚣张快活的时光……
不然,
何至于把女儿养成那副模样?
阴纲哀叹一声,在先人的带领下,走向酆都阴司过起了流程。
而在阳世,
一切尘埃落定后,
作为新皇后的邓绥开始为皇帝分担起了些许任务,好缓解他的忧愁——
病愈之后,
皇帝虽然在诸多名医圣手的调理下,逐渐恢复元气,
但病症带来的影响还是鲜明。
他的身体瘦弱了许多,本就寒凉的身体更是时常感到空虚。
好在原来的燕国,
如今大汉的辽阳郡处,为天子上供了滋养阳气的药物,
这才使得皇帝从这样的感觉中挣脱出来。
邓绥将皇帝的情况看在眼中,便不愿让他在不重要的方面费心。
她在当上皇后的第一时间,就找来自己的家人,告诉他们要时刻警惕,不能像前汉王氏、今汉窦氏那样,沉迷在乍然而得的泼天富贵中,迷失本心,以至于堕落成只知道走鸡斗狗的纨绔子弟。
“邓朱之事就在眼前,怎能重蹈覆辙呢?”
邓朱,
指的便是阴皇后的外祖母,那连累了自己丈夫、儿子的老妇人。
她的丈夫与之一同流放到了水热过重,瘴气四布的交趾郡,
两个儿子则是在巫蛊之事爆发后,被天子下令抓捕入狱,死在了里面。
若非邓氏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件事,上有祖宗功绩,下有邓绥这位新皇后的缘故,皇帝少不得要对他们进行扩大化处理,帮邓氏好好的清理下门户。
邓绥的家人见她说的严肃,又想起皇帝派来的士卒闯入家中,将邓朱及其丈夫儿子带走的画面,心里当即一紧,连连点头应是。
邓绥父亲这一脉,走的是单纯的武将路子,本就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教养子孙也常以军法论之,自然明白违背朝廷律法,惹及皇帝逆鳞的严重性。
邓绥这才满意。
其后,
她又在后宫中推行起了节俭的政策,以纠正阴皇后时期,由其以身作则带起来的奢靡风气。
不久便取得了明显的效果。
皇帝很高兴她的举动,也跟着节俭起来,取消了远地的贡品,以缓解当地的压力,并下令向边远贫困的百姓低价借出钱粮,进行赈济。
他还对邓绥说:
“跟你做事总是轻松一些。”
“早知如此,应当早些立你为后的!”
天赋超然的人之间,自有其默契在。
偶尔皇帝有问题需要解决,无需言论嘱咐,邓绥便能知晓他的想法,帮他出起了主意,大多很合他的心意。
而后宫的风气平复下来,皇帝难得放松之时,也不至于为了闺房女子的矛盾皱起眉头。
若是放在阴皇后时期,
只怕皇帝脸色沉了许久,那位还在旁边描眉化妆,转头问他自己与后宫中的其他妃嫔谁更美呢!
邓绥听到他这样说,又想履行自己臣子的职责,劝谏皇帝莫要任性。
好在皇帝及时转移了话题。
“西域的班超请求返回中原。”
想起那位明帝时得到起用,为大汉收复西域故土立下了无数功劳的臣子,
皇帝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他老了,镇守西域的功劳不能再挽留他。”
即将坠落的树叶,
总是向往着自己的根源的。
邓绥知道班定远的丰功伟绩,对他向来倾佩,年幼时被父亲抱在腿上,还曾说过长大后要从军追随对方的童言稚语。
可惜她到底不是男子。
“英雄老迈,怀念故土,这是很正常的事。”
邓绥这样说着,然后顺应皇帝的未尽之意,去准备起了班超返回中原后的赏赐。
就这样,
垂垂老矣的班超总算沿着当年前来西域的道路,向着家乡的位置走去。
他来到这片绿洲与戈壁交错之地的时候,这里还被不臣的交南王统治着。
但当他离去之时,
西域诸国的国主都亲近来送行,对着骑在自己头上几十年,一个不高兴就拿国主贵人泄气的班超含泪告别。
班超没有对着他们多费口舌,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嘱咐他们道:
“记得。”
“要听话!”
不管是西域原来的那些,肤白似鬼的胡人,
还是交南在西域耕耘数百年,不断播撒出去的诸夏种子,
他们都必须臣服于中原。
任何想要背叛的,只有被毁灭的下场。
听出了他话语中隐藏之意的西域国主们,当即出了一身冷汗,随后弯腰点头,显露出万分恭敬的姿态。
班超对着他们发出一声轻哼,挥动了下自己苍老的,布满了褶皱的手。
车架于是缓缓动了起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归家的班超路过了这样的画面。
但如此风景,这些年他实在品鉴的太多了。
班超没有一点为之停留的意思,只想着催动车马,快些穿过玉门关。
但身后传来的马蹄声和呼喊声打断了他。
他原本的手下甘英骑着骏马,一骑当先的奔过来,最后停留在班超面前。
“你不是出使罗马国去了吗?”
“竟然这么巧赶回来?”
班超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微笑着打起了招呼。
在八国联使来到中原之前,
班超考虑到罗马使者都能渡海来到大汉,大汉可不能不礼尚往来。
于是便派遣甘英沿着丝路,向着西方一路走去。
第一次出使,甘英没能到达罗马,行至一半,便因西海的战乱,被迫返回。
后面洛阳来了消息,说罗马使者跟着泰西诸侯们的使臣再次到来,使得班超心里更加不服气。
大汉都没去过一次罗马,
凭什么罗马能来我大汉两次?
于是,
他又把甘英放了出去,让他完成上次未尽的目标。
甘英对此,只能含泪前往。
时至今日,
他已经成了个合格的使臣,
甘英还比班超更早的回到过洛阳,向天子禀报自己西行的经历。
如今再来到老上司的面前,
甘英也只是笑道,“赶的巧,在路上遇见了一个商人。”
“他帮我引了段路,避开了一些恼人费时的阻碍,又送了我一匹骏马……这才让我追上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