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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2章:燕国的寒冬

    永元八年的冬天,

    泰西使者们还停留在中原没有回去,

    燕国、鲜卑、乌桓等北方势力的使者又相继到来。

    他们的土地在今年遭受了大雪,寒冷带走了太多东西,逼迫他们不得不来到洛阳,请求天子的恩赐。

    皇帝没有刁难他们。

    对于鲜卑和乌桓,他赏赐了一些钱财,让他们可以购买粮食,带回草原赈济灾民。

    这自然让东胡后裔万分感恩戴德,跪趴在地上连连称赞天子的仁慈。

    皇帝从容的接受了,随后便发现二者之中,距离中原更加遥远,本该沐浴王化更少的鲜卑人,举止应对却比乌桓使者更加得体,就连衣着话语,都更能讨得中原君子们的欢喜。

    于是他好奇询问起缘由。

    那鲜卑使者便说:

    “我是慕容部出身,我们的部族仰慕王化已久,族中也有来自诸夏的贤人教导,所以即便不能依偎大汉的身边,也没有因此疏远文明,沦为野外的禽兽。”

    皇帝感慨起来,“祭肜去后,世间竟然还有这般能教化漠北的人物吗?”

    祭肜,

    是今汉初年的臣子,

    建武年间,他担任辽东太守,负责抵御燕国,并对抗刚刚兴盛起来的鲜卑、乌桓。

    毕竟,

    蛮夷这种东西,一兴盛便会得意忘形,分不清大小强弱,自以为无敌于天下。

    所以当最开始,汉朝想要联合其夹击燕国,展现了难得的友善亲切时,受到了乌桓、鲜卑的拒绝。

    他们觉得既然汉人有求于自己,那想来是因为自己的强大。

    于是,

    他们便怀抱着野兽般的心境,对大汉边疆的长城发起了进攻。

    祭肜率军对抗,很快就击败了他们,还利用这对分家已久的东胡后代间的矛盾,诱使双方相攻,打的两败俱伤。

    北方诸胡因此震恐。

    理所当然的,

    展现了大汉天威的祭肜,不仅没有受到诸胡的排斥,还得到了后者十分的尊崇。

    西秦太祖对蛮夷的评价,在当时再次得到了验证。

    等到祭肜升任中枢,北方诸胡还时常询问他的情况。

    之后得到他去世的消息,

    鲜卑、乌桓的使者每次前来洛阳朝贡天子,也要前往他的坟茔所在,仰头朝天大哭一场,以表怀念倾佩之情。

    而对这样的臣子,

    皇帝自然也是渴望的。

    如今西域有班超坐镇,不需要朝廷过多用心,但东北方向,仍旧缺少着一位主事之人。

    皇帝因此想要启用慕容鲜卑使者口中的贤者。

    只是,

    等听说此人本是燕国人,宁愿跑到鲜卑,也不愿南下仕汉为官,如今身体也老迈难行后,便放弃了征召他的想法。

    既然对方无心,倒也不必强求。

    但皇帝还是赏赐了许多礼物财宝,让使者带回去。

    他身为诸夏天子,目光和气度,可不能局限于中原的大汉。

    诸夏众国的百姓,

    也是天子治下的子民嘛!

    至于燕国,

    皇帝的态度却没有对待乌桓等部族的从容。

    他对神色尴尬的燕使说,“大汉刚刚复兴的时候,你们还有与我争夺天下的能力。”

    “明帝的时候,还有与我对抗的胆气。”

    “如今为何却摆出这般萎靡的姿态呢?”

    燕使呐呐不能回答。

    最终只能将心中酸涩化为叹息吐出,对着天子再度叩首,“国中雪灾严重,愿割边城数座,以换取天子恩泽,保全黎民性命。”

    皇帝见他姿态低微,沉吟一阵后答应了他的请求。

    有些臣子对此表示反对。

    他们说:

    “鲜卑乌桓,不过是边境的蛮夷,即便有壮大的趋势,也有匈奴人在一旁牵制。”

    “何况其民粗俗,其地物资匮乏,不可能成为我大汉的祸患。”

    “而燕国却是不同!”

    诸夏君子最了解诸夏君子,

    这世上的国家这么多,除却罗马这个特例,只有诸夏之间可以抗衡敌对。

    夹在中间的小国蛮夷,当然也只有沦为强者战斗余波下的灰烬这一下场。

    “燕国在辽东耕耘良久,其城坚固,其民坚韧,若助之渡过灾害,来年再与我大汉为敌,又该如何是好呢?”

    皇帝摆了摆手,神色沉着的回道,“燕国没有再兴盛的机会了。”

    他反问臣下:

    “你们何曾见过一国高官显贵,不断将自己的子女送去他国的呢?”

    臣子们面面相觑,想起朝廷私下探查统计过的,那人数仍在不断增长的,来了也不见其回国,只肆意挥霍着从国中带来钱财珍宝的“燕国求学者”们。

    他们不再反对了。

    说实在的,

    若把这些人召回去,或者将他们裹挟的钱财,想办法征收回燕国。

    那燕国也没必要为今年的雪灾苦恼了。

    而对于燕国政体的弊端,早有汉朝的有识之士指出:

    “名实不符,上下失信,国祚岂能长久?”

    中原的世家大族们自问,自己是没办法像燕国权贵那般行事的。

    首先,

    中原的繁华,已经得到了世间的公认。

    若非走投无路,没谁闲的没事,想要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受苦。

    其次,

    世家大族之所以是世家大族,自然和其根基世代于当地生长有关。

    大树一挪,尚且有多死者,何况一家一族呢?

    再者说,

    哪怕大汉失去了天命,新的朝代建立起来。

    但只要还有皇帝,还有朝廷,

    那他们的地位也不会出现像燕国那样的问题。

    毕竟祭祀的宗庙换了,国家的制度却没有改变,仍是能让世家大夫们尽情表演的舞台。

    “而且朕还听说,大雪飞扬之时,燕国议政的甘棠宫竟然发生了火灾。”

    “这是它更加衰落的征召。”

    甘棠宫,

    是燕国的中枢。

    它的存在,它的意义,

    对燕国来说非同一般。

    而纷纷冬雪,本为雨水所化,微弱的火苗可不敢在其面前张扬肆虐。

    所以那焚烧甘棠宫的烈火,

    该是天灾,还是人祸呢?

    皇帝没有多去探究。

    他只知道,燕国会在自己手中,迎来它最终的结局!

    而另一边,

    得到天子恩赐旨意的燕国使者,正回到使馆之中,焦急等待着各个官署将自己所求的东西准备好,随后速速带回燕国,救荒赈灾。

    但很多事情,不是急一急,就能得到结果的。

    冬日正是万物蛰伏的时节,忙碌了一整年的官署也会在年节期间放松些许,休工归家。

    如今虽有皇帝的命令,可让回去躺下的官吏再爬起来,裹着厚实衣物返回官署,为其调动足够的物资,到底需要一些时间。

    于是,

    燕使便在翘首以盼的时候,迎来了一名客人。

    换上了诸夏服饰,也难掩异族相貌的塔西佗上门拜访他,想要了解下燕国的事情。

    他对燕使说:

    “你们的国家距离洛阳遥远,还有着长城阻隔……而我的船队,在春天到来后便要乘着还未消散的西北风出海返航。”

    “所以,我希望通过你来打听些燕国的事,好让我的中原之行没有遗憾。”

    停留洛阳的这几个月,

    塔西佗已经拜访了许多人和地方,为自己的笔记增添了太多的内容。

    而除却记录中原这大陆彼端的风土人情之外,

    对于两个全然不同的文明的思考,也耗费了塔西佗的许多精力。

    他心里的问题仍旧没有得到解答,甚至因为得到皇帝的准许,阅读了更多的诸夏典籍,原有的疑惑还进一步膨胀起来。

    这让塔西佗感到十分苦恼。

    而当他听说了汉朝的东北方向,还存在一个推行共和,与太平道联系密切的势力后,

    塔西佗便觉得,这个国家是个很好的观察对象。

    推崇集权的诸夏人,竟然在世间集权最强大的国家旁边,复兴了千百年前的制度,

    这怎么不会让向往共和时代的塔西佗产生了些许的共鸣呢?

    可惜,

    与燕国使者的会面,实在称不上美妙。

    因为当他说出自己的请求后,

    那位使者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面对天子时的低落惭愧,又夹杂了几分“家丑不可外扬”的扭捏来。

    他不想应下塔西佗的话语,可随之而来的刘楚使者却说服了他。

    那明明一头卷毛,就连眉目都比常人要深刻一些的“汉室宗亲”说:

    “世上有什么事不能说的?”

    “天日昭昭,再怎么遮掩也是没用的!”

    还不如脸皮厚一点,言行直白一点,指不定还能在别人口中,混得一个“坦荡”的评价。

    反正他见天子时,可未曾因为面目而自卑羞愧。

    不然的话,

    他跟世间最尊贵的人物,可攀不上亲戚关系!

    燕使听了他的话,心里想着衰颓的国事,知道一些东西已经无法挽回,倒不如说出来,以为后人教训好一点。

    于是他邀请塔西佗进入室内,相对安座,与之说起了燕国那短暂的,至今也才满了一甲子的历史。

    塔西佗静静听着,偶尔会提出自己的问题和理解。

    有些燕使可以回答,有些却只能哀叹过去。

    “总的来说,人与国家一旦失去信义,便距离流离覆灭,没有多久了。”

    最后,燕使如此说道。

    诸夏对于“信义”的重视,很早以前便得到确立,并为之做出了相应的解释。

    关于为人处世之道,

    《周易》中说:“人之所助者,信也。”

    《礼记》中说:“与国人交,止于信。”

    而关于国家的信义,

    《论语》中孔子更是多次提到:

    “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执政——足食、足兵,足信!”

    偏偏此时的燕国没一样能够做到。

    权贵想要享受自己应得的富贵,却生活在“开国之君”孙恩的阴影之下,头上压着“祖宗之法”,便只能怀抱着不满,用阴暗不能见人的手段,来填饱自己的私欲。

    对于可以理直气壮建立庄园,收拢奴婢的大汉贵人,他们心中极为羡慕。

    这使得燕国权贵渴望着大汉,无法将不允许自己快活的燕国,视为温暖的家园。

    哼,

    既然燕国号为“大公去私之国”,无处不是国家公器所在,

    那他们破坏起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愧疚之感。

    公器是大家的,

    关我个人什么事呢?

    相应的,维护国家的信用,对他们这些心神早已飞去自由美好的大汉的贵人们来说,又有什么作用呢?

    还不如拿着公器,为自己谋取私利,搬迁入汉享福做点准备。

    燕使叹息着说:

    “荀子在《王霸篇》中提到,‘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治国的根本是道义,信用是国家能够得到运行的重要条件,而权术只是弥补不足的手段而已。

    “可当年建国者的大义还存在于人心之内,却已不存在于甘棠宫中。”

    “信任也随着肉食者可鄙的种种行为,日益消散,人与人之间变得冷漠起来。”

    “只剩下有关权力的争夺,还能消耗一些智慧……”

    可智慧投入到争权夺利,为图自己爽快中去了,还算得上是“智慧”吗?

    “儒家提倡的,用德行来治理国家,可以团结上下、君臣、宗族……虽有法度之失,却也不至于让人心寒凉。”

    “法家提倡的,用律法来治理国家,可以约束人心中的放纵、欲望……虽有过苛之失,却也能让国人行走在大致的路上,不至于四散跑开。”

    可燕国如今,

    最重要的义、信不再,

    贵人舍弃国家根本而只短视的追逐能够及时获得的好处,制定了法度却又不断违背它,旧日的道德也崩坏了许多。

    上下唯一的共识,

    也许就是都在想办法朝着大汉跑路吧。

    “无妨的,等到大局已定,凭借你的才能,还能够在大汉担任官职,不是吗?”

    刘楚使者这样安慰燕国的同行。

    后者苦笑摆手,没有应他的话。

    他只是对塔西佗说,“国家、族群,是人心凝聚所成。”

    “它犹如盲人抚摸的大象,不可窥其具体,却能感受到它的存在,明白它所拥有的力量。”

    “但这一切,都需要信义作为根基。”

    “不论其国制度,是共和行政,还是集权独治,失去了信义,便是失去根基。”

    “大树会因此倒下,泉水会因此枯竭。”

    “你与其纠结‘国制’的方式,还不如为国人树立一个共识,提高国家的信义。”

    “这样,百姓才会跟着你走。”

    想起燕国建立的原因,

    想起燕国衰败的原因,

    使者说完,又沉默下去。

    塔西佗坐在原地若有所思,最后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过了一段时间,

    燕使讨来的赈灾之物准备齐全,他便抖了抖衣服上的风雪,返回了国中。

    但这些东西对燕国来说,只是解了雪灾的燃眉之急。

    开春化冻,河水会发生凌汛,到时又是需要人奔波忙碌。

    “如果今春的凌汛没有带来太大的破坏,燕国还能延续几年的国运。”

    阴间的死鬼,阳世的有识之士,都在冬春之交时,做出这样的评价。

    洛阳的君臣也关注着长城外的辽东之地,商量着用兵收复那里的时机。

    而还没等到燕国的春日受灾情况传到洛阳,

    永元九年刚刚到来的时候,

    窦太后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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