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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基金会

    把内地的稿酬捐了!

    这句话说起来轻飘飘的,实际却代表了许多钱!

    张俪下意识就说:“余哥哥,这是几十万呢,真捐啦!”

    陈小旭托着腮,立刻附和起来:“是现在的,还是未来几年的,还是十年二十年的?”

    “以十年为单位吧,暂时都捐了。”

    她们俩吓了一跳,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担忧。

    这都是我余哥哥的钱!再怎么多,也不能够嫌多啊!

    余切见状,解释了一下他为什么要捐稿酬:

    “主要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是我的稿酬早已突破《暂行规定》,顶格稿酬应当是20块钱千字,《十月》和《人民文学》知道我海外稿酬高,给我提到了三十块钱,甚至四十块钱,但也远远不够。”

    “哪怕提到八十块钱又怎么样?难道能和美国、日本相比?不如拿去捐了,对我来说无关痛痒。”

    “另一方面呢?”陈小旭问。

    “另一方面,这钱不是甩给别人,再也看不到了,而是成立个基金会,今后再有捐助方面的事宜,就直接从这上面支取。”

    像路不宣这事儿,放在三十年后很容易解决,哪里需要余切亲自出面!找个由头给他捐一笔定制的“奖学金”就行了。

    譬如,要求是某某省籍贯人士,要求是中文系的,要求家里具备什么条件,要求大学成绩达到了排名的前多少……这都是很容易解决的。

    其实,这已相当于个人来组织的慈善基金。历史上到04年,才有江浙的美籍商人申办牌照成功,拿到了“001”号的基金会证书,前后大概注资两百万(04年)。此后个人名义、公司名义的基金申办蔚然成风。因为《基金会管理条例》办法也是04年才出来的。

    但是,这八十年代虽无《条例》,却反而更容易搞起来。只需要关键的几个人物点头就好。

    没有条例,可以为余切造一个条例。

    张俪和陈小旭都学过经济,知道“基金会”在国外不是个新玩意儿。余切一番解释下来,她们明白了,这钱仍然是自己的,管理人员、捐助项目全由自己决定。

    不过,她俩还是有些纳闷。目前所有慈善基金都是公办的,好像搞得也很不错。“春雨行动”就是妇联旗下的“儿童少年基金会”操办,名头都传到国外去了。

    余切和他们合作的很好嘛,为什么偏要自己来搞。

    余切解释了:“因为这样方便。燕大的贫困生吃不上排骨,这是区区一件小事情,没有哪个公办基金愿意来帮忙的,我当时忙里忙外,还要照顾到院里院外很多影响……不如成立个基金会,让给我信任的人来做。”

    真要办起来了,余切还能信任谁啊!那自然是她俩。

    张俪和陈小旭一听,似乎这钱还有留在余家的希望,顿时大喜过望:办基金会好,办基金会真是太好了!

    ——

    翌日,余切就到建国门东路,询问是否能办个人基金。

    接待他的是陈芸,陈芸是个宝岛人嘛,她以为不算啥大事儿,满口答应了:“我来替你申请!”

    结果陈芸很快满头大汗,发觉这件事情不容易。

    内地连公办的慈善基金会都才刚出现不久,哪里有办私人慈善基金的?儿基会来了个管事儿的,这人说:“内地这边没有先例。余老师,我想来想去,你可以把基金会注册在港地,找个你信得过的人,以代理人的名义来联络,专款专用……我相信是有机会的。”

    陈芸也道:“之前泰国的饮料大王来华投资,也捐了一笔钱,不就是余老师你促成的吗?他几句话就让上面通过了。”

    这陈芸还真是个人才!不愧是林一夫的老婆。

    她知道得找华侨,得找洋人来办。

    但余切却不愿意,他很不通情理的嚷嚷道:“我是如假包换的川省万县人,我不想找什么港商,我如今赚了钱,回馈社会,到底有什么不行的?”

    整个大堂的人都被这一声嚷嚷吸引过来,陈芸担心又闹出什么新闻,只好把余切拉进来促膝长谈一番。

    当然谈不拢了。

    “余老师,你为什么要搞个人基金?”

    “方便嘛。”

    “我们没这样的先例啊!”

    “你们马上就会有的。”

    “这个事情要走流程,我说实话,我决定不了。”

    “那你别决定了,我直接去见你们领导,怎么样?”

    ……

    两小时后,余切离开建国门东路,这大堂里面的人议论纷纷,怕是马上就有小道消息要流传了。

    果然,下午艾风就来燕大找到余切。

    艾风是《经济日报》的大记者,采访过诸多政、企人士,上层关系很深。

    他笑道:“余老师又有什么名堂要搞?”

    余切和他说了燕大发生的这些事儿。又道:“个人基金会就起这种毛细血管的作用,我们生活中有很多慈善项目,时间窗口很短,资助对象也很少,却不好不做。有能力的话,最好做一下。”

    “你讲得对!”艾风递给余切一根烟。

    “我不抽。”

    “唉,作家不抽烟,就像是市场经济却不许讲资本增值,当然可以,就是有点奇怪。”

    余切哈哈大笑。

    艾风是个“市场派”。他在“市场”上走得很深,譬如他觉得国企可以把闲置资金用于资本运营——比如投资民企,拿去给产业资本放贷等等。

    这些观点比余教授的想法要大逆不道得多。

    85年,艾风写了一篇反映收入分配的激励文章《面对生活不等式》,鼓励人们正确看待“不等式”的问题。这是一篇鸡汤性质的通讯文章,他早已观察到富人开始变得很富裕了这一现象。

    “好,好!”艾风道,“我正要写分配方面的文章,我以为你就做了一个好表率!有钱了,就要做好事,不要等社会来逼你做好事。”

    接下来的几天,余切只管等待。

    因《朝闻道》发表在《人民文学》上,余切拿了一笔稿酬,这篇全文十多万字,王濛力排众议,按照四十块钱每千字价格来结算的,于是余切的稿酬高达六千多元。

    这高吗?

    高,也不高。

    王濛打电话和余切道歉:“我们远远比不过国外的稿酬,只是别人的十分之一,甚至几十分之一。甚至不如福门托奖的奖金,那可是五万美金!真是对不住!”

    作为文学界的goat,王濛之所以感到羞愧,是因为这两年变化十分大。自余切在宝岛《联合文学》拿到四万六千美金的天价稿酬后,作家纷纷走向海外,接着被海外的稿酬震惊得瞠目结舌。

    新一轮的稿酬变革开始了。

    因为涉及到自身利益,这些长期生活在计划经济体系的作家们,用很短的时间搞清楚了“合同,版税,代理,佣金”这些东西,变得相当精明。

    他们一下子意识到,曾经计划经济年代的稿酬体系,对他们这些成名作家而言很不利。和吃大锅饭一样,就算你做到了大作家,了不起二十块钱每千字,而一个厉害一些的文学系新生,他也能拿六到二十块钱,没有区别。

    而且因各种原因,稿酬和意识形态相关,总是呈现钟摆一样的巨大震荡。

    写长篇《李自成》的姚雪银,他第一卷46万字,写成于1963年,拿了两万块钱稿酬;第二卷八十万字,发生在七十年代,出了稿酬方面的“限薪令”,他竟没有稿酬,只得到生活补助270元。

    搞笑的是,他爱人帮他的打字,反而拿到了350块钱的报酬。

    出版社实在是觉得姚雪银太惨了,送了他许多套样书作为报酬——不多不少,正好250套!

    然后姚雪银就崩溃了:我每个月只有四十块钱的基本工资,又无稿酬,让哥们怎么写下去?

    当八十年代,稿酬又一次从转向另一端的时候,姚雪银就开始疯狂写了,作家二月河批评姚雪银“给李自成加了太多戏”,“过分拔高了这个人”。

    “不知为何,他简直要把李自成写成完美无缺的领袖。”

    这有可能是姚雪银的个人喜好,也可能是因为新的稿酬制度出来了,姚雪银为了水文,就猛吹李自成了起来。

    王濛谈到现在办杂志的困难。

    “原先我们没有文章可以刊登,老作家不敢写,年轻人不会写;现在我们的文章太多,作家太多,但最好的作家还是稀缺……大家为了争夺这些人,拼命的涨稿酬!结果没想到,外面的狼来了!”

    余切道:“你把《人民文学》发到宝岛和港地,发到欧美的华人社区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要能办成这件事情,你来做文化部长好了!”

    余切显然是开玩笑的,王濛也知道。他大倒苦水:“总之,我们向海外看齐,真给不起;又不敢按照《暂行规定》的文件执行……我知道,作家们的心里有怨言,我们也很不好做,只能尽力为他们争取津贴。”

    这是当然了。

    汪曾祺嫌弃稿酬低,他都“骂娘”了,发誓不和《大公报》合作,难道你要等着余切也来骂娘吗?

    余切透露出自己今后要把内地稿酬都捐了。

    不过,他没有谈到个人基金这个事情。

    王濛大吃一惊,却又非常高兴。他是知道余切在海外的受欢迎程度的,85年余切在日本演讲,一场节目下来就拿了四万块钱采访费,这是内地多少杂志总编坐牢都不敢开的稿酬。

    这两年在海外的版税,余切不知道拿了多少。他早不在乎内地稿酬了。

    捐出去反而都开心了!

    王濛大喜过望:“你这是学了巴老?他一年也要捐去十五万呢,干得好!这样,我们敢于给你发更高稿酬,因为你要拿去捐了嘛!又不用怕,其他人会索取这么高的稿酬,因为他们不会拿去捐。”

    11号,艾风在《经济日报》上详细写了他针对余切的采访,在上层引起了一些轰动。他将燕大的食堂赞助讲述为弥补分配不均的良药,写的情真意切,仿佛理想王国那样完美。

    余切前往决赛圈桥牌局打牌,被乔公问到此事:“我在报纸上看到你这篇文章,我记得是你来搞的。你觉得这个可以大规模推行吗?”

    “不可能。”余切实话实说,“这对我们来说太超前了。”

    乔公满意的点头。

    打牌的还有个聂伟平。他一般是不参与讨论的,听到小余要捐钱,也忍不住问:

    “西方也在做个人慈善基金,难道中国不能大规模试行吗?我们是不是能弯道超车?”

    余切稍微严肃了一点,正色道:“我个人以为,可以让一些有远见的人自己来申请;但绝不能由政府来推广和实行,这可能引发信任危机。”

    老聂听不懂这个,只是看到余切很严肃,他一摸后脑勺尬笑道:“兄弟说笑了,你莫太在意了。”

    接着,乔公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办个人慈善基金?你也可以学沈老先生(茅盾),把稿酬捐了嘛,拿去办余切文学奖嘛,为啥子整的这么复杂?”

    “那是我死了后,或者快要死了才去做的事情。我能保证,我完全是出于好心才这么办的。”

    “我当然相信你。”乔公道。

    此后没有再讨论这些事情,大家默契打牌。不到一星期,余切就收到可以搞个人慈善基金的批示。

    有这个条子就很好办事了。

    接下来无非是一些程序:设立办公场所,聘请专职人员,组建理事会,草拟章程等等。

    这要等余切从西班牙回来后再弄完。他让张俪先帮忙起个头,陈小旭来帮忙。

    张俪很激动:她一直有从商的想法,这个基金会的筹备,就像是从商的一次预演。基金会的运作只靠余切的内地稿酬还不够,倘若她能保持收支的基本均衡,甚至再盈利一些,她就算得上会做生意了。

    中国当真没有个人名义的慈善基金会吗?

    当然不可能了。

    但这一基金会仍然是“群团”组织,属于事业单位的一种,理事会成员都是主要领导,也受中央编办管理。

    “无论如何,搞一个民间的个人基金会,我们这就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万事开头难!”余切道。

    当下许多事情都是摸索着来。到底要如何做下去,其实连余切也不是样样都明白。

    张俪自己把这当做大事来办,可她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太允许她又要读书,又要办基金会。

    她只能让陈小旭多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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