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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洛空气的寒意让他泡在羊水中已经八十多年的皮肤瑟缩着,寒冷与干燥的感觉让他本就枯萎的身躯像是皱缩的果干一样萎缩到更加瘦小的尺寸。
“妹妹。”
乌塔-达贡唤道。
为了更好地服务泰坦学会与机械之神,他那被替换掉的原生双目如今因为被人粗暴的割断了缆线而失去了视觉。
“妹妹。我的妹妹,乌图-勒娜啊,你在吗?”
起初,什么声音与反馈都没有——他的躯体已与他的神机同在了八十余年,但他最近才被匆忙从沉眠中唤醒,被告知回到火星按惯例聚集在一起分享经验与传统的“无畏者”军团机师们——坚垒军团的绝大部分成员,都在火星的天空下被背叛者杀死了。
他们被告知,荷鲁斯即是掀起此叛乱的源头,铸造将军凯博·哈尔便是杀死兄弟姐妹们的刽子手。
随后就是异常简陋而匆忙的唤醒。
他们从深谷中走出,发现帝国守军的残军正在被荷鲁斯的泰坦军团驱赶着逃往卢佩卡利亚。
然后?
复仇。
红色的天空,红色的复仇。
他为自己的泰坦改名为红色复仇号(Red Vengeance),而他的姐妹乌图-勒娜则将她的泰坦改名为血债号(Bloodgled)。
乌塔-达贡还记得他的机组与他的机械教友人愿意与他一同赴死的坚定支持,还有他聪明的孪生姐妹制定的作战计划。
然后……
然后?
他的记忆芯片上似乎被覆盖了某种病毒性质的代码。
乌塔-达贡紧张地试图调动沉思者与泰坦的机魂资源围剿并删除它们。
但从多处返回的无应答讯号与逐渐干燥、恢复知觉的皮肤上的空气流动感告诉他,他已经脱离了待了八十多年的羊水驾驶舱与他珍爱的神机,正暴露在普通的大气中。
他的躯体早已无法行走,可他为什么还在移动?谁?可这强大的力量与超乎常人尺寸的肢体,是谁?阿斯塔特们?不……
他默默在心中估算着,得到一个令他的逻辑思维线路极为不安的结论。
但他无法验证。
他的视觉已经被剥夺,他的听力线缆由于从泰坦上被剥离、未曾加装独立装置而失去,只有他身上越来越寒冷、越来越干燥的空气流动告诉他,他还活着的真实。
“妹妹。妹妹。乌图-勒娜,我的姐妹啊。你在吗?乌尔-娜姆,我最好的朋友啊,你在吗?我的神机,我的红色复仇号啊,有人能听到我吗?有人吗?有人吗?有人能听到我说话吗?”
战将泰坦红色复仇号的机长乌塔-达贡睁着一对空洞的眼窝,面朝天空徒劳地呼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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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在做什么呢?”
黎曼·鲁斯抱着双臂,耳朵警戒着周围,眼睛却盯着躲在斯巴达突击坦克后紧张地“治疗”或者说“修理”着地面上并排躺着的两具湿漉漉的瘦小躯壳的福格瑞姆·帕拉斯。
不远处还躺着第三具较为符合正常人身材的躯体,很难看出性别,因为那是一位改造非常多的机械教成员,如今显然也陷入了宕机冲击中。
“唔?(谁?)”年轻的凤凰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三只胳膊,一脚压着钳子、一手正在嘴巴里叼着的缝合针上穿针引线,另一手正在紧锣密鼓地缝补着诸多神经、血管与伤口,同时分辨出更多主要和重要的链接口,为他们安装更多可多次复用的外部接口。
而这事帕拉斯不是很愿意让正在坦克中看着监视器的卡莱布·阿林帮手,尽管后者实际上很乐意帮忙。
至于鲁斯……好吧,至少知道是你的老叔叔黎曼·鲁斯守护着你的后背的时候,你全神贯注地开始修人的话还挺放心自己的安全的?
“这家伙。”
狼王伸出一根指头,指着看起来可能是男性的那具干尸般的半机械躯壳。
被他指到的这具躯壳已经基本被帕拉斯修理完毕,正躺在他现在正在修理的另一具躯壳旁。
枯瘦如树枝的双手在失去电力供应的辅助金属肢体的拖累下虚弱地朝天空抬起,胡乱地抓取着,他的有机双眼的位置在旁人看来是两枚粗重的金属接口,用以接入泰坦的视野,口部的格栅原本能接收他的声音并放大到整个机组乃至泰坦之外,让神机的号角鸣响他的意志,而如今这格栅却反而阻止了他微弱的语音,不仔细听的话,远处战场上的各式爆炸声完全会遮蔽他嘴里的动静,也就是鲁斯的狼耳朵十分灵敏,才能从各种杂音中分辨出来。
“他应该恢复意识了,现在正试图连接上任何能连接的东西,只是他的外部设备都被移除了,呃,不用太久,我马上能修好他的姐妹……这个看骨盆应该是女性……等我修好她并把他们两个连到你的背包动力源上,他们应该就能获得听力设备的电力,并开始链接思维。”
“我再确认一下,这两家伙不会在我的脑子里边说话,对吧?”
“他俩只是借用你的反应堆输出的电力来维持基本的系统能源……我保证他们不会侵入你的动力甲机魂系统的——我都破解不了的东西!而且,他们就算入侵了,也最多在你的头盔里嘀嘀咕咕,你摘了头盔不就得了。——来吧,让我为你挂上。”
“那也最好不要。虽然我也不爱戴那玩意儿,那玩意儿会阻碍我的嗅觉。”
尽管如此,鲁斯还是在警觉地听了听并抽动鼻子闻了一会儿之后侧过身,让帕拉斯将这两具看似十分凄惨的干瘪肉体小心挂到他肩甲的侧后方,仿佛挂着人体做成的两条绶带披风一般。
“啧啧,让我瞧瞧——就该在这里!完美!效果拔群!我亲爱的鲁斯,你看起来像是个十足的吃人魔狼。能吓哭小孩子的那种。”
“谢谢,你也是,帕拉斯,考虑到你持有谁的头衔,你披着铁手做的披风现在走到帝皇之傲号上恐怕也没人会怀疑你的。”
“那恐怕不行。”帕拉斯嘟哝着,走过去查看第三位机械神甫的情况。“主要是我会忍不住先去杀掉那首恶之人……”
“那也没什么吧?”
“突然动手杀掉自己军团的子嗣的行为不能叫‘那也没什么’吧鲁斯。”
“福格瑞姆又不是没干过。你干嘛不混进去试试?”
这句话仿佛某种闪电一样击中了帕拉斯的身躯,他凝固住了。
有那么几秒钟,黎曼·鲁斯几乎要为自己脱口而出的内容而后悔、甚至道歉了,不过就在他期期艾艾地开始组织道歉的语句时,帕拉斯叹了口气。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是他。”他把最后一枚固定钩徒手按进鲁斯的动力甲边缘。
“我不是他。”帕拉斯说,“我在钢铁勇士与帝国之拳的看护下重生,在美杜莎上接受费鲁斯·马努斯与不灭凤凰灵魂的教导,我绝不否认我曾经犯下过的罪行,但我不是他。倘若以为了达成目的而说服自己去做一样的事情的话,我与他又有何分别?”
“……我知道。”最后,狼王只能这样说。“……抱歉。帕拉斯,我不是……”
“嘘。”
年轻的凤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的背包动力源开始输入他们的管线了。嗯,他们的思维应该开始交流了,让我们观察一下他们的启动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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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
乌塔-达贡从未如此急切地盼望过感受到他双胞胎姐妹的思维。
尽管在在场的其他两位基因原体看来,他们根本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思维在流动的电缆中的数秒钟交流。
“哥哥。”
乌图-勒娜回答了他,“我们在哪儿?”
“我不知道,哥哥,但我能感受到周围……没有什么恶意,但很强大,哥哥,有什么很强大的东西在周围,正注视着我们。强大到我的皮肤的立毛肌受神经调控进行了应激性的快速生理收缩反应。”
“你也被带出了血债号吗?”
“是的,哥哥,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我……”
乌塔-达贡的思维变得飘忽而迟疑,“我不确定那是否是幻觉,妹妹,我似乎看到可恨的那些些叛徒的腐化引擎都长出了诡异的青色霉菌与淡黄的雾气,随后……它们的关节被那些赘生物停滞了?我是否产生了某种吸入式幻觉?”
“没有,哥哥。”乌图-勒娜的思维传来一阵阵安慰与同病相怜的情绪,“假如是幻觉的话,那我也看到了,那被停滞的敌人,与那……带来最原始恐惧的身影……”
“那身影……那身影……”乌塔-达贡的思维共鸣着低吟,“那道我们一直抗拒的身影……”
“……势不可挡地飞掠而下,将我们拖入永恒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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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电波很活跃,而且正常,看起来不错,血氧量恢复到了接近百分之百的水平。”
帕拉斯点点头,“接上外接装置吧,不过听力接收有两个,扩音装置只有一个,还是用坦克里找到的通讯念珠临时改造的——简陋总好过没有。”
于是他鼓捣了几下,在人皮烧焦、防腐剂与机油和金属的共同气味中,完成了这项工作。
“这就行了?”鲁斯打量着。
“应该可以了。”帕拉斯说,“让我试试。你好?两位,能听到吗?能听到的话,呃,扩音器只有一条线路,抱歉,只有这个,你们可以选择一个发言者来对话,我想我把你们的思维链接起来了。”
那两具晃晃悠悠地挂在肩甲的肉钩上的枯萎肉体有两秒钟就像真正的尸体一样毫无动静,如果不是仪器显示一切正常的话,帕拉斯又要忍不住拆开检查线路了。
不过最终,在一阵激烈的脑电波高峰过后,一个电子合成音从扩音念珠中传出。
“这里是‘无畏者’的最后成员,乌塔-达贡与乌图-勒娜。”
“不是坚垒军团吗?我看识别代码是这样写的啊。”鲁斯说。
“坚垒军团的荣誉别名就是‘无畏者’吧。”帕拉斯说。
“正是如此。”那电子音嗡嗡地说,“我是乌图-勒娜,我代表我们兄妹发言。”
“啊,看来我回来得正是时候。很高兴认识你,乌图-勒娜女士。”
“谁?谁在说话?迫近的阴影!令我们的皮肤刺痛,电流爆裂!”
“等风将这股数字命理学合成的一次性菌丝吹散就好了。”
莫塔里安手持寂静之镰落到斯巴达坦克的顶部。
青色、白色、淡黄与透明的物质形成的诡异脉络构成了他背后的巨大的蜻蜓般的翅膀,接着,一阵风拂过,那对翅膀抖动了数下,在眨眼之间化为细细的粉末,随风飘散。
“你回来了?那些被腐化的泰坦引擎呢?就这样停止地留在那?不会被发现有问题吗?”帕拉斯问道。
“已经搞定了。最好戴上头盔或者转过头。”
“啊……?”
突然,数个如新星爆炸一般的耀眼火球带着强烈到可以致盲的耀眼辉光,于一阵惊天动地的连环爆炸声之前在莫塔里安背后遽然亮起。
“啊见鬼!我的眼睛!”鲁斯嚎叫着捂住双眼,帕拉斯则飞快地转过了头。
风中传来了腐臭的鲜血与赘生血肉被烤焦和分解的恶心气味,与帕拉斯想象中的钷素与金属被烤化的气味截然不同。
“那些泰坦……?”
“他们两个和他们的战犬。”莫塔里安指了指挂在鲁斯身上的泰坦机师,“干掉了三台掠夺者与两台战犬,了不起的战绩。还剩下五台战将、三台掠夺者与两台战犬,刚好十台,我就笑纳了。”
“啊?”
“首先,它们中有好几台已经是腐化恶魔引擎了,亵渎仪式用祭品的鲜血与无生者替代了钷素与正常的驾驶员与机魂。”
两名泰坦驾驶员的扩音器里传来愤怒的诅咒与不可置信的声音。
“其次,最大的几台里还有些灵魂,但他们对于数字命理学与生物技术一无所知,当然也没有针对我的防护措施……我飞上去,然后挨个在他们的换气通道和号角里撒入我研发的一次性菌种,然后就完事了。”
“就……?”
“加载了针对性编码的孢子与菌体气溶胶传播速度还是挺快的,它们会让维持泰坦各处运作的机仆的生物细胞高速过量复制,直到癌变的肉块把所有关节和反应堆阀门都堵住。最后,我去把他们的灵魂收割了,确保没有灵魂会在事后说漏嘴。就这样。很简单。”
现场一片静默,只有极远处在叛军泰坦追击下逃出生天的帝国溃军的载具引擎声远远传来。
于是乌图-勒娜问出了一个此时此刻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