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一心文学 > 我们还会活着 > Chapter.61 羔羊与屠夫

Chapter.61 羔羊与屠夫

    宁溪市郊外,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腐烂。

    一座被遗弃的仓库像一头僵死的巨兽,匍匐在枯黄的山野背景下。锈迹啃噬着它的铁皮外壳,雨水和岁月在墙上留下污浊的痕迹,如同泪痕。阳光勉强从破损的顶棚裂缝挤入,在布满厚重灰尘和鸟粪的地板上,切割出几道苍白无力的光柱。光柱中,无数尘埃躁动地浮沉,如同亿万微小的亡灵在无声地嘶吼。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霉味,混合着铁锈的腥气、某种动物尸体腐败的甜腻,以及挥之不去的陈旧机油味。整个空间死寂得可怕,只有偶尔从远处传来的、缥缈如丝的呜咽声,分不清是穿堂风过隙的哀鸣,还是行尸在遥远某处的徘徊,这声音反而更加深了此地令人窒息的静谧。

    “哐当!”

    身后沉重的铁门被猛地关上,金属撞击的巨响在空旷的仓库内回荡,最终被浓稠的寂静吞噬。最后一丝外界的光亮与声响被彻底隔绝。这里只剩下几道惨白的手电光柱,像是手术台上的无影灯,聚焦在房间中央。

    这是一个被临时清理出来的空间,角落里堆叠着生锈的油桶和形状诡异的废弃零件,在阴影中如同沉默窥视的怪物。手电光映照出一个不锈钢水槽,槽壁沾着可疑的污渍,反射着冰冷的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试图掩盖铁锈和某种更深层的、属于恐惧的腥臊,却只混合成一种更为刺鼻的怪味。

    光柱的中心,是一个被牢牢束缚在倾斜铁椅上的男人——孟凯。

    他此刻的模样惨不忍睹。染血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脸颊,与汗水、油污黏在一起。粗大的、磨损严重的皮带深深勒进他虬结的臂肌和胸膛,几乎要嵌进肉里。手腕和脚踝被冰冷的钢铐死死锁在铁椅的金属支架上,皮肤的摩擦处已经一片红肿,甚至渗出血丝。刑具的金属触感,透过被撕扯得破烂的作战服,不断将寒意传入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杂音,但那双眼睛,尽管布满了血丝和疲惫,却依旧锐利如被困的鹰隼,死死地盯着前方阴影中的那个人。

    恶人帮的首领,‘雷’,就站在那片光影交界处。

    他慢条斯理地用一块雪白得刺眼的手帕擦拭着双手,动作轻柔、专注,仿佛一位即将登台的外科医生,或者一位准备享用晚餐的绅士。这与周围肮脏、残酷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穿着一件一尘不染的黑色皮质夹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根根分明。他的脸算得上英俊,但苍白得缺乏血色,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五官线条像是用冰雕刻出来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醒了?”雷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催眠的磁性,在这密闭空间里清晰地回荡。“这里的味道不太好闻,习惯了就好。比外面那些行尸身上散发的……终究要好一些。”

    孟凯沉默着,只是用更加凶狠的目光作为回应,牙关紧咬,下颌的线条如岩石般坚硬。

    雷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认可对方的沉默。“不开口?很好。有纪律的士兵都这样。我欣赏有纪律的人。”他停下擦拭的动作,将白手帕仔细地折好,放进上衣口袋。“这世道,还能坚持点什么的人,不多了。”

    他开始慢慢踱步,手工制作的优质皮鞋鞋跟敲击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每一下都像敲打在心脏的鼓点上。

    “放松点,孩子。”雷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那种不容置疑的平静,仿佛他才是这里唯一清醒,并且掌控一切的人。“如果我有恶意,你此刻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孟凯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像受伤的野兽,他猛地挣扎了一下,铁椅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但束缚纹丝不动。

    雷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挣扎,继续用那种闲聊般的温和语气说道:“我们再来谈谈。你的那些……穿着同样衣服的朋友,他们都在哪儿?”

    孟凯咧开嘴,扯出一个带着干涸血痂和新鲜伤口的扭曲笑容,声音沙哑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渣滓,我唯一的队友,已经被你们那个装可怜的女人杀了。我孤身一人。”

    “我看不是吧?”雷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冰冷的算计。“我们捡到了你。准确地说,是捡到了你那架摔成废铁的飞机,还有奄奄一息的你。运气不错,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能留条命。”他走到孟凯面前,微微俯身,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眼睛闪烁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冰冷的洞察力,像手术刀一样,试图剥开孟凯所有的伪装。“你不是普通的士兵,对吧?眼神里有种狼一样的狠劲儿。你是负责联络的?还是护卫关键人物的?”

    “你看我像什么,就是什么。”孟凯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唾沫星子落在雷锃亮的皮鞋尖前。

    雷并不动怒,甚至没有去看那口唾沫,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孟凯的眼睛上。“像一块难啃的骨头。不过再硬的骨头,熬久了,汤也会浓。”他直起身,语气依旧平和,“我们听到了你们的通话。断断续续,但有几个词很清楚——‘跛脚鸭’、‘火车’、‘奉天’。”

    孟凯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尽管他立刻试图用垂下的眼帘掩饰,但这细微到极致的生理反应,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雷那洞察秋毫的眼中,激起了清晰的涟漪。

    雷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一丝波动。“看,”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几乎不易察觉的满意,“这就是沟通的开始。‘跛脚鸭’。一个很有……有趣的词。在这末日里,它是什么?一个代号?”

    “……哼,”孟凯从鼻腔里发出不屑的声音,“是我们老家一首破歌的名字,闲着没事哼两句,怎么,不行?”

    “歌?《跛脚鸭》?”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在认真考虑这个说法。“但用在军事通讯里,作为无意义的闲聊?你觉得这个解释,逻辑上说得通吗?”他的语气温和,像在讨论一个学术问题。“我们都曾是文明世界的人,都懂得编码和代号的必要性。坦白说,你们用的这种方式,不算高明。”

    “爱信不信。”孟凯扭过头,不再看他的眼睛。

    雷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一种真实的惋惜,仿佛在遗憾对方选择了更艰难的道路。“孩子,你在浪费我的时间,更在浪费你自己的……生命。”最后两个字,他吐得格外清晰。“告诉我,军列的具体路线,它在什么时间,会经过哪段轨道?我们只需要知道这个。然后,你可以选择加入我们,或者,拿着一点补给,自己远走高飞。这比窝囊地死在这把椅子上,要好得多。”

    “呸!加入你们这群吃人的土匪?做梦!”孟凯猛地转回头,眼中燃烧着怒火,“我什么都不知道!”

    雷脸上的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和,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彻骨的失望。“我给过你机会了。”他的声音降到了冰点,“你以为你的沉默是忠诚?是英勇?不,在我眼里,它只是……愚蠢。因为结果不会改变。我们一定会找到那列火车,区别只在于,你在这个过程中,会经历多少……不必要的痛苦。”

    他后退一步,对着阴影处,轻轻点了点头。

    两名一直如同雕塑般矗立在黑暗中的手下,无声地走上前来。其中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伤疤,用粗糙得像砂纸一样的手掌,猛地固定住孟凯的头颅,力量大得让孟凯的颈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另一人,则拿起一块厚重的、吸饱了冰水的深色毛巾,毛巾还在不断向下滴着冰冷的水珠。

    雷的声音依旧平静,像在进行一场冷静的医学解说:“这是古代就有的一种刑罚,很简单,甚至不怎么会留下永久性的外伤。但它能让人最直观地体会到……生命的本质。呼吸。一呼,一吸。停下来,就是永恒。”

    话音未落,那块冰冷、湿透、沉重的织物,带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猛地紧紧贴合上来,严丝合缝地堵住了孟凯的口鼻,封堵了所有空气的通道。

    “呜——!”

    孟凯的身体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脖颈和手臂上虬结的青筋如同苏醒的蟒蛇般暴起贲张。他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肩膀、腰腹、腿部每一块肌肉都疯狂地发力,但铁椅和皮带在他非人的力量下只是发出几声无力的金属哀嚎,纹丝不动。他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的、被水闷住的、绝望的嗬嗬声,胸腔像要炸开一样剧烈起伏,试图从那湿布中汲取哪怕一丝微弱的空气,但吸入的只有冰冷刺鼻的氯水味道和令人绝望的窒息感。

    黑暗,冰冷粘稠的黑暗包裹了他。视觉首先消失,然后是听觉,耳边只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疯狂的心跳和血液在太阳穴奔流的轰鸣。时间感变得模糊而扭曲,每一秒都被拉长成无尽的折磨,仿佛永坠深海,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要将他碾碎。

    ‘雷’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像在欣赏一件行为艺术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绝对的冷静。他甚至往前凑了凑,确保自己的声音能穿透那层湿布,清晰地、一字一句地敲打在孟凯濒临崩溃的鼓膜上:“出卖同伴没你想的那么难,只要你跟我们说出个大致位置,这一切就结束了。你可以呼吸,朋友。空气,甜美的空气。”

    孟凯的挣扎开始变得无力,身体的扭动从剧烈变为间歇性的、无意识的抽搐。他的脚趾在厚重的军靴里死死蜷缩,指甲几乎要抠进坚硬的鞋底。肺部的灼烧感蔓延到全身,意识像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无边黑暗彻底吞噬的边缘,‘雷’抬了抬手,动作轻描淡写。

    湿布被猛地掀开。

    “咳——嗬——嗬——!”孟凯的头猛地向后仰倒,脖颈伸得笔直,喉结剧烈滚动,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张大嘴巴,贪婪地、痛苦地、带着撕裂般痛楚地吞咽着空气。冰冷的水珠顺着他湿透的头发、胡须不断滴落,混合着生理反应产生的泪水和鼻涕,在他肮脏的作战服前襟染开深色的水渍。他的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拉风箱般的杂音和胸腔深处的剧痛,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雷’俯下身,几乎贴着他湿漉漉的耳朵,声音平稳得可怕,如同恶魔的低语:“告诉我位置。几个汉语单词而已。”

    孟凯的眼睛因为极度充血而布满了骇人的红丝,他死死瞪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苍白面孔,从牙缝里挤出带着水汽和血沫的声音:“我……我真的是自己一个人……”

    那眼神里的火焰,尽管被痛苦和生理泪水包裹,却未曾熄灭半分,依旧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雷’脸上的最后一丝伪装的耐心彻底消失了。他直起身,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如同西伯利亚荒原上万年不化的冻土。他没有再说任何话,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再次,决绝地,挥下了手。

    那块湿透的、象征着无尽折磨与死亡的深色毛巾,又一次带着冰冷的重量和刺鼻的气味,覆盖了下来,严丝合缝地封堵了刚刚获取片刻自由的呼吸。

    “唔——!”

    孟凯的身体再次被抛入那冰冷窒息的深海,新一轮的、更加绝望的挣扎开始了。水珠从铁椅边缘不断滴落,在寂静的牢房里敲打出规律而残忍的节拍,像是在为他的生命进行倒计时。

    ‘雷’面无表情地看着,如同一尊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冰冷石像。审问,远未结束。而抵抗,也在绝望的深渊边缘,继续着它的悲鸣。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孟凯的挣扎几乎完全停止,身体只剩下轻微痉挛时,雷再次抬手。

    湿布被掀开。

    这一次,孟凯的反应更加剧烈,咳嗽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整个肺部都咳出来,呕吐物混合着胆汁和血丝从嘴角溢出,整个人瘫在铁椅上,只剩下本能地、贪婪掠夺空气的力气,眼神涣散,几乎失去了焦点。

    雷耐心地等待着他这阵剧烈的反应过去,然后用那块依旧雪白的手帕,轻轻擦了擦溅到自己手上的几滴水渍。

    “感觉如何?”雷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生命的滋味,是不是从未如此清晰?我们再来一次,你会体会得更深刻。或者,”他顿了顿,目光如锥子般刺向孟凯,“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跛脚鸭’到底指的是哪段区域?”

    孟凯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杀……杀了我……”

    雷摇了摇头,仿佛在否定一个幼稚的提议。他走到旁边一张临时搬来的木桌前,拿起上面放着的一个军用对讲机——那是从坠毁的直升机上找到的,屏幕已经碎裂,但似乎还有些许功能残留。他按下通话键,对着静默的频道,用一种模仿出来的、略带急促的语调说道:

    “你看,你们的人,还在里面呼叫你。”他放下对讲机,目光锁住孟凯,“‘探戈一号,听到请回答!’跛脚鸭’将提前至23点30分通过原定地点……重复……”

    这是雷精心编织的谎言,一个致命的试探。

    孟凯猛地抬起头,尽管虚弱不堪,但眼神中还是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愕和恐慌!虽然他立刻意识到失态,用力地低下头试图掩饰,但这瞬间的本能反应,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已被雷精准无比地捕捉在眼底。

    雷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满意的弧度。“看,我说了,谎言是站不住脚的。”他缓缓走向孟凯,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你听到时的反应,已经告诉了我答案。火车会在今晚23点30分左右经过那里。现在,告诉我,这个‘跛脚鸭’,在地图上的哪里?”

    孟凯内心的防线开始发出碎裂的哀嚎,但残存的意志仍在做最后的抵抗。“我……我不知道……”

    “现在,告诉我地点。”雷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别再考验我的耐心了。下一次,就不会是这么……温和的提醒了。”

    巨大的心理压力和肉体的极度疲惫,终于压垮了最后一根稻草。孟凯的精神濒临崩溃,声音带着彻底的哭腔和绝望:“我……我不知道具体坐标!真的不知道!他们只告诉我,如果失散,就往东边铁路线靠拢,看到枯树林和一个废弃的水塔,就在那附近等信号弹!别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枯树林’……‘废弃水塔’……”雷的眼神锐利如刀,重复着这两个关键词。他快步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张巨大的、标注详尽的区域地图,他的手指沿着上面蜿蜒的铁路线快速滑动,“是这一段,还是这一段?”他指向几个可能符合描述的位置。

    孟凯慌乱地摇着头,眼神躲闪:“我……我记不清了……当时情况紧急……”

    雷缓缓走回,眼神彻底冰冷,如同看待一件毫无价值的垃圾。“你在侮辱我的智商,也在浪费你最后的机会。”他从腰间皮套里,缓缓抽出一把匕首。匕首的刀身狭长,泛着幽冷的寒光,刀尖异常锋利,在惨白的手电光下,流动着一抹危险的光泽。

    “我最后问一遍,”雷用匕首的刀尖,轻轻点在孟凯左腿膝盖上方的肌肉上,语气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跛脚鸭’,精确位置,在哪里?”

    冰冷的刀锋触感透过薄薄的作战服布料传来,孟凯浑身一颤,冷汗瞬间再次浸透了他刚刚稍微干爽一点的背部。

    “膝盖。人体一个很精妙的关节。”雷像是在进行解剖学教学,“一旦被破坏,里面的软骨、韧带变成一团糟,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在这末世,一个站不起来的人,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他的刀尖微微用力,按压着孟凯的膝盖骨。“我再给你三秒钟。三……”

    孟凯的牙齿开始打颤,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不……”他发出微弱的哀求。

    “二……”雷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死神的计数。

    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我说!我说!!!”孟凯涕泪横流,声音尖锐而变形,最后的尊严和坚持在生存的本能和残酷的威胁面前灰飞烟灭,“在水塔往南大概一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废弃的采石场!铁路从采石场边缘穿过!他们会在那里等待接应迷失的单位!信号弹也是从那里发射!”

    “采石场……”雷的刀尖没有离开,他回忆着地图上的细节,“具体点,采石场的哪个位置?入口?还是内部的某个平台?”

    “采石场东侧!东侧有个依附它形成的小镇!那里有足够的建筑能隐蔽整个小队!”孟凯几乎是嚎叫出来,生怕慢了一秒那匕首就会落下,“我发誓!这次是真的!求你别……”

    雷盯着他的眼睛,那双曾经锐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恐惧和乞求,他看了足足有十秒钟,像是在读取他灵魂最深处的颤抖,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终于,他缓缓收回了匕首。

    “拿地图来。”雷对旁边的手下吩咐道。

    一张更详细的、标注着等高线和具体地物的局部地图被铺开在孟凯面前的另一个小凳子上。

    雷将匕首的刀柄,强行塞进孟凯因极度恐惧而不断颤抖的嘴唇之间,沾着些许污渍和水痕的冰冷刀刃露在外面,紧贴着他的嘴角。

    “指出来。”雷的命令简短而冷酷。

    孟凯含着冰冷、带着血腥和铁锈味的刀柄,屈辱和恐惧让他几乎晕厥。他颤抖着,努力集中涣散的视线,在地图上寻找着,然后,用衔着刀尖的嘴,在地图上的一个点,用力顶了一下。

    雷仔细看了看那个位置——位于枯树林和水塔以南,铁路确实从一个废弃采石场的边缘穿过,东侧也确实有一个小镇的标记。与孟凯之前的供词和地图信息吻合。

    他点了点头。

    拔出匕首,再次用那块仿佛永远洁白的手帕,仔细擦拭着刀柄和刀身上可能沾到的唾液。

    “早这么合作,何必受这些苦呢?”他站起身,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真的惋惜,对下属示意,“给他喝点水。”

    一名手下粗暴地捏住孟凯的下巴,给他灌了几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浑水。孟凯贪婪地吞咽着,水流顺着他的下巴流淌,短暂的滋润让他恍惚中产生了一丝劫后余生的错觉。

    就在他稍微缓过一口气,以为这无尽的折磨终于暂时告一段落时,雷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他的身后。

    阴影笼罩下来。

    雷用一种近乎仁慈的、低沉的语气,在他耳边轻语,如同最后的安魂曲:“我遵守承诺,给你一个痛快。军人,不该死在刑架上。”

    孟凯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瞳孔缩成针尖,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被背叛的愤怒和最终的、彻底的绝望。他想要挣扎,但身体早已被折磨得没有一丝力气。

    雷的双臂如同钢铁打造的枷锁,迅速而精准地绕过他的脖颈,形成一个致命的锁扣。

    然后,猛地一拧。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寂静的审讯室内格外刺耳,甚至盖过了手电筒电流的微弱嗡鸣。孟凯头颅以一个绝对不自然的角度垂落下来,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痛苦,以及那份至死未泯的坚韧,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他身体连同沉重的铁椅,轰然侧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激起地上的一片尘埃。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比之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死寂。只有手电筒发出的细微电流声,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消毒水味、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

    白色的手电光映在雷和他身后几名成员的脸上,让他们的表情显得格外冷硬,如同戴上了石膏面具。

    雷整理了一下自己丝毫未乱的衣领,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转身走向仓库的另一端。那里,一面巨大的墙上,张贴着刚刚汇总好的、更加庞大的区域地图,地图被分割成上百个画面,旁边还贴着许多手写的笔记和照片,展示着方圆两百公里内已知的物资点、潜在威胁以及零星幸存者据点的情报。

    表面上,一切如常。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反常的秩序感,像水下暗流一样在平静的表象下涌动。几名核心手下聚集在那里,其中一人眉头紧锁,手中的对讲机正传来断断续续的、带着杂音的汇报:

    “……长官,探戈一号失去联系超过规定时间……未能按计划回应呼叫……请求指示……”

    雷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从地图前站起身,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缓缓扫过整面信息墙。他的视线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个出问题的单一信息点上,而是像棋盘大师审视全局一样,综合着所有信息——孟凯的供词、地图上的标记、以及刚刚收到的通讯中断报告。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不是笑容,而是猎手终于通过血迹、足迹和气息,精确锁定了猎物藏身之处时的残酷确认。

    “他们就在那里。”雷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坚冰砸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手下的耳中。“像钟表一样精确。”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

    他猛地转过身,面对着他的一众手下,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切尽在掌握的、居高临下的笃定。

    “他们以为他们在暗处,”雷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仿佛在宣布真理般的口吻,“他们以为他们能不动声色地离开,或者设置陷阱。”

    他停顿了一下,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或紧张、或疑惑、或跃跃欲试的脸,然后一字一句地,掷地有声地说道:

    “我们知道时间。”

    他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掌控感。手下们的精神为之一振,原本有些躁动不安的气氛瞬间变得肃杀,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他的下一句,那道最终的命令。

    雷微微抬起下巴,指向地图上那个被孟凯用刀尖抵过的、位于采石场东侧小镇的位置,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而危险,如同即将扑食的猛兽发出的低吼:

    “我们也知道地点。”

    这句话像是一颗投入静湖的巨石,彻底激起了涟漪;又像是一道最终的行动许可,点燃了所有恶徒眼中的贪婪和暴戾。它意味着,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北极星”号军列先遣队的致命突袭,即将展开。而这一切,似乎始终都在雷预设的剧本之内。

    “通知所有外围小队,按预定方案,向采石场东侧小镇区域靠拢,隐蔽就位。”雷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权威,但比平时更多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血腥味,“保持静默,等待信号。”他顿了顿,嘴角那丝残酷的弧度再次浮现。

    “让我们去‘欢迎’一下我们的客人。”

    猎杀,开始了。

    采石场外围,东侧小镇边缘

    午后的阳光斜照,给这片荒废之地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仿佛将这个世界最后一丝文明的余温也彻底隔绝。枯死的树木枝桠如同伸向灰蒙天空的绝望手臂,废弃的房屋门窗洞开,像骷髅头骨上的黑眼眶,无声地凝视着闯入者。

    以陈响上尉为首的二十名陆军士兵,正以标准的战术队形,小心翼翼地在小镇边缘地带搜索、推进。他们穿着沾满尘土却依旧能看出原本制式的沙漠迷彩作战服,装备着95式自动步槍等制式武器,虽然面带疲惫,但眼神警惕,动作专业,显示出良好的训练素养。他们是一支与主力“北极星”号失散的先遣小队,之前探戈一号(孟凯的直升机)断断续续的信号将他们引到了这片区域,像在无边的黑暗荒野中看到了一缕微弱的、可能指引方向的灯火。

    “保持警戒,注意两侧建筑窗口。”陈响压低声音通过喉麦通话器下达指令,他是一名三十岁出头的中年军官,脸庞黝黑,线条刚硬,眼神沉稳,“优先寻找药品、密封食物和任何可用的燃油。动作要快,我们不能在此久留。”

    “明白,上尉。”士兵们低声回应,两人一组,交替掩护,进入街道两侧残破的建筑。

    就在这时,负责侧翼警戒的士兵突然发出警示:“上尉!一点钟方向,街口!有人影!”

    所有士兵瞬间收缩队形,槍口齐齐指向那个方向,气氛骤然紧张。

    只见从街角残垣后,怯生生地转出来几个身影。是五六个女人,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瘦弱男孩。她们衣衫褴褛,脸上涂抹着污渍,但依稀能看出原本姣好的面容,眼神中充满了恰到好处的疲惫、惊恐,以及看到他们这些军人时,那种如同看到救星般的、混合着希望与不确定的激动。

    为首的一个女人,看起来二十多岁,虽然脸上脏污,但一双眼睛大而明亮,此刻正蓄满了泪水(如果仔细看,会发现这泪水来得过于迅速和方便)。她步履蹒跚,一只手捂着似乎受了伤的手臂,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沙哑和颤抖:

    “军……军人?真的是你们吗?感谢上帝,终于……终于看到活着的、像样的人了……”她就是“蚜虫”,此刻她的表演堪称完美。

    陈响上尉眉头微蹙,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这群“幸存者”,以及她们身后的街道,确认没有威胁。但他并未放松警惕,抬起一只手,示意队员们保持戒备。

    “站住,就站在那里,别再靠近了。”陈响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不容置疑,“说明你们的身份。我们暂时不接收幸存者,如果你们需要帮助,可以尝试联系其他救援点。”他刻意保持距离,这是末日生存的基本法则。

    蚜虫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失望和哀求,她停下脚步,身后的女人们也畏缩地挤在一起,那个男孩甚至害怕地躲到了一个女人身后。

    “同志……我们只是些普通老百姓,灾难发生后就一直躲躲藏藏,努力想在这里活下去。”蚜虫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无比真诚,“外面的世界……太艰难了。感染者,还有……还有别的坏人。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小镇,以为能安顿下来,但是……这里的物资快耗尽了,我们缺乏武器,缺乏药品……”她展示了一下自己“受伤”的手臂,纱布下隐隐渗出血色(那其实是早已准备好的猪血道具)。

    队伍里另一个女人也怯生生地开口,声音柔软而带着诱惑:“我们……我们很久没看到像你们这样……正规的、强大的队伍了。能不能……分给我们一点吃的?或者,告诉我们哪里安全?”她说着,不经意地拉了拉自己破旧但合身的衣领,露出一段虽然沾着灰尘却依然白皙的脖颈。

    这些面容姣好、看似柔弱的年轻女性,以及那个需要保护的男孩,像磁石一样吸引着这些在死亡和压力下挣扎了太久的士兵们。他们紧绷的神经,在相对安全的环境和这种“被需要”、“被崇拜”的氛围中,开始不易察觉地松弛下来。一些年轻士兵的眼神,已经开始在这些女人身上逡巡,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陈响上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并非没有察觉手下们的细微变化,但严格的纪律和责任感让他保持着冷静。“我叫陈响,是这支队伍的负责人。”他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依旧保持着距离,“食物我们可以分给你们一些,但仅限于此。我们有自己的任务,不能带上你们。”

    蚜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我见犹怜的表情。“谢谢,谢谢您,陈上尉!”她连忙鞠躬,身后的女人们也跟着道谢,脸上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叫我蚜虫就好……大家都这么叫。”她模仿着陈响的句式,试图拉近关系。

    陈响点了点头,对身后一名士兵示意:“把我们的备用口粮分一部分给她们。”然后他对蚜虫说:“来吧,跟我们到临时落脚点,让我们的军医看看你的伤。我们还有一点储备。”

    陷阱的甜香

    士兵们在小镇中央一个相对完整、视野开阔的广场上建立了临时落脚点——几辆废弃汽车围成的简易屏障,中间生着一小堆用于取暖和加热食物的篝火。那群女人和被安排坐在篝火旁,士兵们送上了干净的饮用水和压缩饼干、罐头等食物。她们“感激”地接过,小口吃着,眼神却像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描着每一个士兵的表情、装备和站位。

    气氛似乎变得“融洽”起来。士兵们围着篝火,有的在检查装备,有的在低声交谈,目光不时飘向那些正在“安心”进食的女人。雄性荷尔蒙在空气中悄然弥漫,警惕心如同阳光下的冰块,在无声无息地消融。

    陈响上尉坐在一块石头上,摊开地图研究着,蚜虫则坐在他不远处,小心翼翼地和他搭话。

    “上尉,你们……是要去北方吗?听说那边有安全区?”

    陈响头也没抬,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有你们在真好。”蚜虫叹了口气,声音轻柔,“我们缺乏训练,武器也只有几把砍刀和自制的长矛……每次出去找吃的,都是拿命在赌。要是……要是能像你们这样,有组织,有武器,就好了。”她的语气充满了羡慕和对保护的渴望。

    陈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受伤”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又低下头去:“活下去,靠自己最重要。”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呜——嗷——!”

    几声非人的、拖长的嘶嚎从小镇南侧的围墙方向传来!紧接着,是负责那边警戒的士兵急促的呼喊和几声清脆的槍响!

    “敌袭!是行尸!数量不明!”

    广场上的气氛瞬间炸开!士兵们条件反射般抓起武器,迅速起身,寻找掩体。女人们则发出恰到好处的、惊恐的尖叫,像是受惊的兔子般四散奔逃,有意无意地冲撞着士兵们刚刚组织起来的防御阵型,制造出足够的混乱与恐慌。

    “保持阵型!不要乱!”陈响上尉厉声喝道,举槍瞄准围墙方向。

    只见三四具行动迟缓、皮肤灰败的行尸,撞开了本就腐朽的木质路障,蹒跚着冲入了广场边缘。它们嘶吼着,浑浊的眼睛锁定了几个人类。

    “砰!砰!砰!”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迅速开火,精准的点射,子弹轻易地掀翻了那几具行尸的头盖骨,污黑的血液和脑浆溅射在斑驳的地面上。威胁被干净利落地解除了。

    短暂的混乱结束后,女人们惊魂未定地聚拢回来,脸上带着“后怕”和对士兵们的“依赖”。

    蚜虫拍着胸口,脸色“苍白”,走到陈响身边,心有余悸地说:“太……太可怕了!幸好有你们在!要是只有我们,肯定……”

    陈响上尉收起步槍,眉头依旧紧锁,刚才的混乱虽然短暂,但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这些行尸出现得太过“巧合”。“别担心,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清理干净就好了。”他沉声说道。

    蚜虫脸上掠过一丝“无奈”与“后怕”,低声道:“有你们真好……我们,我们真的太需要保护了。”

    杀戮时刻

    短暂的插曲过后,陈响决定尽快结束这里的接触。他指了指停放在广场一侧、经过改装、覆盖着伪装网的军列车厢——那是他们临时的移动堡垒和指挥所。

    “蚜虫小姐,还有各位,请到车里稍作休息吧。”陈响说道,语气带着送客的意味,“我们需要讨论一下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或许可以给你们一些建议,比如附近相对安全的藏身处。”

    女人们相互看了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冷光。蚜虫脸上挤出感激的笑容:“太好了,谢谢上尉!”

    一行人走向那节孤零零停放在铁轨上的军列车厢。车厢内部空旷而杂乱,堆放着一些弹药箱、补给品和个人装备,高高的、布满污垢的窗户透进几缕昏黄的光线,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汗水和金属的味道。

    门在她们身后被一名士兵缓缓关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隔绝了大半。

    起初,谈话还在一种看似友好甚至略带暧昧的气氛中进行。陈响站在车厢中央,另外几名士兵分散在周围,女人们则或坐或站,听着陈响描绘北方可能存在的安全区,强调着团结和秩序的重要性。

    但渐渐地,蚜虫的话语开始转向,如同毒蛇吐出了信子。

    “上尉,你和你的兄弟们……是真正的专业人士。”蚜虫的声音变得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磁性,她慢慢向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车厢里每一个士兵年轻而疲惫的脸,“有纪律,有力量。像你们这样的人,在这个世道,是真正的宝藏。”

    陈响的表情严肃起来,他察觉到了对方语气的变化,警惕地后退了半步,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槍套上。“我们的职责是归建,找到‘北极星’,然后继续北上。我们不能留下。”

    蚜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如同精心描绘的面具骤然剥落,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岩石。她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暖意也彻底熄灭,只剩下赤裸裸的、如同野兽般的算计与杀意。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那真是太遗憾了。”

    就在陈响上尉瞳孔骤缩,意识到不妙,刚要张嘴发出警告的那个瞬间——

    杀戮,以远超所有人反应速度的方式,爆发了!

    女人们的手以一种快得只留下残影的速度,从胸口、后腰、甚至大腿内侧的隐蔽槍套中,拔出了早已上膛的手槍!她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经过无数次演练!几乎在同一时刻,军列两侧的窗户玻璃被瞬间击碎!十几支黑洞洞的槍口从窗外、从车厢连接处的阴影里探出——那是雷和他最忠诚、最冷酷的恶人帮核心成员!

    “开火!”

    没有警告,没有第二次机会。蚜虫的槍声就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命令!

    “砰!”

    第一声槍响来自蚜虫手中那把黑沉沉的手槍,子弹精准无比地命中了陈响上尉的后心口。陈响身体猛地向前一躬,脸上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有一股血沫从嘴角涌出。他踉跄一步,努力想转过身,看到的只是蚜虫那双毫无感情的、如同玻璃珠一般冰冷的眼睛。然后,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重重地扑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紧接着,爆豆般的密集槍声在封闭的车厢内外轰然炸响!如同死神的狂笑!

    子弹如同金属风暴般从四面八方倾泻而入!站在车厢中央、毫无遮蔽的士兵们甚至来不及寻找掩体,就被这来自“盟友”和窗外死角的致命交叉火力打懵了、打碎了!他们穿着防弹衣,但密集的火力精准地瞄准的是头部、颈部、面部等没有任何防护的致命处!

    “呃啊!”

    “有埋伏!”

    “妈的!是陷阱!”

    呼喊声、惊恐的咒骂声、子弹打入肉体的沉闷噗嗤声、骨骼碎裂的脆响、以及临死前短促而痛苦的哀嚎,瞬间交织成一曲血腥残酷的地狱协奏曲。火光在昏暗中疯狂闪烁,映照出女人们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一丝残忍快意疯狂射击的脸,也映照出士兵们脸上凝固的惊愕、愤怒与彻底的绝望。

    他们手中的制式步槍甚至没来得及射出几发子弹,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绝对信任方向的背叛彻底摧毁。

    一个年轻的士兵背靠着弹药箱,还试图通过喉麦向根本不存在的探戈一号求救,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求救!求救!我们在采石场沿线小镇……受到伏击!重复,受到伏……”迎面而来的子弹将他连同他身后的弹药箱一起打成了筛子,无线电里只剩下滋滋的电流杂音。

    单方面的屠杀,只持续了不到两分钟。

    槍声如同它开始时一样,突兀地停歇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火药味,以及更加浓稠、更加甜腥的血腥味,几乎凝成实质。空气中飘散着被槍火激起的、更加细密的尘埃,在从破碎窗户透进的光柱中无助地、缓慢地飞舞、沉降。地上,是横七竖八、姿态各异的尸体,鲜血从他们身下蜿蜒流出,汇聚成一条条暗红色、粘稠的小溪,缓缓浸润着肮脏的车厢地板。

    车门被从外面拉开,更多的光线涌入,映亮了这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首领雷,平静地迈步走了进来,他那双一尘不染的皮鞋,踩在粘稠的血泊中,发出轻微而令人不适的“吧嗒”声。他冷漠地扫视着地上的尸体,如同农夫在检查刚刚收割的庄稼。他走到陈响上尉的尸体边,用脚尖将他翻了过来,确认他已死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后,他抬起头,对车厢内那些脸色或苍白、或因为杀戮而兴奋潮红、有些甚至握槍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的女人们,以及从窗口、门口涌入的、满脸凶悍的恶人帮成员下达命令,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如同机器:

    “清理战场。把他们的装备全部卸下来。武器、弹药、防弹插板、头盔、夜视仪、通讯器、单兵口粮……所有有用的东西,一件不留。动作要快。”

    女人们和恶人帮成员们立刻沉默而高效地开始执行命令。他们像一群熟练的屠夫和秃鹫,扑向那些刚刚还被他们视为“救星”和“猎物”的士兵尸体,粗暴地扒下那些还带着体温、汗味还沾满鲜血的装备,搜刮每一个口袋,卸下每一个弹匣,动作麻利而冷酷,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敬畏。将它们的战利品一样堆放在一起。金属碰撞声、布料撕裂声、以及尸体被拖动时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成为了这节车厢里唯一的主旋律。

    雷站在原地,微微避开脚下蔓延的血泊,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依旧笔挺、一尘不染的黑色夹克衣。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