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像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沿着生锈的铁轨,喘息着驶向未知的东南方。车厢在颠簸中发出痛苦的哀嚎,每一次摇晃都仿佛要散架。窗外,被遗弃的城镇和荒芜的田野飞速掠过,像一卷永无止境的、描绘着毁灭的画卷。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这是末世无法摆脱的背景气味。
方升坐在驾驶室的角落,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他的指节因长时间紧握步槍而有些发白,脸上混杂着油污、血痂和一种近乎凝固的疲惫。诺曼离他远远的,靠在另一侧舱壁上,抱着自己的槍,眼神里充满了对方升的愤怒和不解,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不是对窗外的怪物,而是对身边这个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冷酷的男人。
陈峰则坐在两人中间,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隔板,试图用从基地找到的香烟麻痹自己。
沉默,像一块沉重的铁砧,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最终,诺曼无法再忍受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有些尖锐:“我们就这么走了?就这么走了!把医生……把合答吉和安东他们……就那么扔在那里?”
方升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
诺曼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站起身,声音拔高:“方升!那是活生生的人!医生刚刚救了我们!他信任我们!还有那两个士兵,他们帮了我们!我们本来可以……”
“可以什么?你又他妈找不自在是吧?”方升终于转过头,他的眼神像两把冰锥,直刺诺曼。
“对救命恩人见死不救!你他妈还算是警察吗?你的良心呢!”诺曼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你加速了!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根本就没想让他上来!你觉得他是累赘!就像你觉得所有人都是累赘!”
方升缓缓起身,动作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让狭小的驾驶室瞬间令人窒息。“这一路,我失去了多少人?你数过吗?不,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时是什么感受!我受够了!除了自己这条命,我他妈什么都管不了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浸着血,带着从地狱爬出来的戾气。
“我受够了!”方升低吼着一步逼近,几乎与诺曼鼻尖相抵,“我受够了看着身边的人为了一点可笑的‘希望’和‘仁慈’去送死!给我听清楚,这就是现在的规则——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你想跟着我,想活,就闭上嘴,听话!这里没有民主,没有投票,只有生存!”
诺曼被他话语里的残酷彻底激怒了,积压的恐惧、对医生之死的愧疚、对前路的绝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听从你的指挥?像条狗一样吗?看着你把人推下去送死?方升,你他妈已经变成怪物了!和外面那些吃人的东西没什么两样!”
“你说什么?!”方升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揪住诺曼的衣领。
“我说你是个冷血的混蛋!”诺曼毫不示弱,一拳砸在方升的脸上!
方升猝不及防,被打得一个趔趄,嘴角瞬间破裂,渗出血丝。他抹了一把嘴角,看着手上的血迹,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好,很好。”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猛地扑了上去,和诺曼扭打在一起。
两人在狭窄的驾驶室里翻滚,拳头、肘击、毫无章法地落在对方身上。诺曼凭借着一股血气,一开始还占了上风,但方升的经验和狠辣很快显现出来。他格开诺曼的拳头,一记沉重的肘击撞在诺曼的肋部,紧接着又是一记勾拳打在他的腹部。诺曼痛哼一声,蜷缩下去,方升顺势将他按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手臂死死锁住他的喉咙。
“呃……放……放开……”诺曼的脸因缺氧而涨红,徒劳地挣扎着。
“不习惯?”方升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不习惯我的方式?可以。门在那里,现在就可以滚下去。没人拦着你。让我看看,就凭你那点可笑的善良,没有我,你能在这地狱里活多久?一天?还是两个小时?”
“方升!够了!”陈峰忍着剧痛冲了过来,用没受伤的右手奋力想要拉开方升,“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自己人打自己人!”
方升猛地甩开陈峰,但也松开了钳制诺曼的手。诺曼瘫倒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绝望。
陈峰挡在中间,喘着粗气,目光扫过面色铁青的方升和狼狈不堪的诺曼,声音沙哑:“打啊!接着打!打死一个省一份口粮!老方,诺曼是好样的,这一路他没怂过!诺曼,方升是冷血,可他妈的要不是他,你早烂在外面了!看看这鬼世界!想当好人?行!但你得有当好人还能活下来的本事!”
他指着窗外一片死寂的荒原:“在这里,心软就是自杀!方升的决定是残忍,可他让我们活到了现在!你想走?可以,你一旦离开我们,人生地不熟,你去哪找到吃的?能躲开那些比狗窜得还快的感染者?”
诺曼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拳头紧紧握着,浑身因激动而颤抖。他看着方升毫无波动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荒原。他想起了基地里士兵冰冷的槍口,想起了医生被尸潮吞没前那双绝望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方升说的也许是对的。但那是残酷的,令人作呕的正确。离开他们,自己确实可能活不了多久。他的善良,他的道德感,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里,显得如此可笑和奢侈。
“我们不需要善良,诺曼。”方升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我们只需要活下去。为了活下去,我可以变成怪物。如果你不能接受这一点,现在就是分开的时候。”
诺曼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愤怒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被现实碾碎的悲哀。他不想死,他害怕孤独地面对这个地狱。
陈峰这时才慢慢走过来,用没受伤的手拍了拍诺曼的后背,声音沙哑:“小老外……这世道,能活下来,不容易了。”
诺曼猛地甩开陈峰的手,但并没有再攻击方升。他后退几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仿佛这样才能压下胸腔里翻涌的酸楚和绝望。
争吵暂时平息,三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闷,只有远处海浪拍岸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眼睛通红,声音嘶哑而疲惫,他看向方升,眼神复杂,有怨恨,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妥协。
……
几天后,火车终于在一片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彻底停了下来——前方铁轨因年久失修和可能的撞击而扭曲变形,无法继续前行。根据残破的地图显示,他们已经抵达了安南省东南方向的目的地:海舟湾。
与内陆的荒芜破败相比,这个临海小城呈现出另一种末日图景。曾经色彩明艳的旅游小镇招牌如今斑驳脱落,街道上散落着破碎的贝壳和干涸的、颜色可疑的污渍。许多房屋的窗户都被木板钉死,一些外墙上有密密麻麻的弹孔,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的激烈抵抗。远处,港口的起重机如同巨人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吊臂有的笔直指天,有的则无力地垂向水面。
“妈的,这地方……感觉比基地还惨!”陈峰啐了一口,用没受伤的右手撑着跳下火车驾驶室。他的左手小臂肿得老高,皮肤发亮,颜色紫绀,仅仅依靠从基地医疗点搜刮来的强效止痛药硬撑。每一次动作都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诺曼紧随其后,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的空气,眉头紧锁。他举起望远镜,仔细扫描着港口区域和附近的海面。视线所及,除了几艘倾覆或半沉的小型渔船,就是一些漂浮着垃圾的浑浊海水。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步履蹒跚的身影在远处的码头游荡,身上还挂着破烂的救生衣或是渔网。
“没有像样的船。”他放下望远镜,声音低沉,“至少近处没有。能用的估计早就在爆发初期被开走了,或者……”他看了一眼那些漂浮的残骸,“……沉了。”
方升检查了一下腰间手槍的弹药,只剩下最后一个弹匣,以及一把从火车上找到的消防斧。“找,重点是港口区和可能停靠私船的泊位。注意那些‘居民’。”他指了指远处游荡的感染者,“他们身上可能还带着生前的装备,小心点。”
三人呈警戒队形,小心翼翼地沿着这条被遗忘的路径下行。方升打头,他的眼神如同鹰隼,扫视着前方的每一片草丛、每一处阴影,那把血迹已变得黑沉的消防斧在他手中显得举重若轻。陈峰居中,那缠着肮脏绷带的左臂僵硬地垂在身侧,每一次身体晃动都让他嘴角微微抽搐,但右手始终紧握着砍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诺曼断后,端着那支弹药稀缺的突击步槍,槍口随着他警惕的目光不断微调,覆盖着队伍的后方和侧翼。
铁轨像一道锈迹斑斑的伤疤,蜿蜒着爬下杂草丛生的斜坡,消失在死寂的小镇边缘。杂草已长得齐腰高,枯黄而坚韧,在萧瑟的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某种不怀好意的低语。
寻找的过程漫长而令人窒息地沮丧。他们避开曾经车流不息的主干道——那里废弃的车辆锈成了连绵的坟冢,转而潜入城镇的毛细血管:狭窄、堆满腐烂垃圾和瓦砾的小巷。腐败的气味无处不在,混合着尘土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腥,粘附在空气里,钻进鼻腔。
一些房屋的门虚掩着,黑洞洞的入口像张开的嘴,里面时而传出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或是更低沉、更不祥的拖沓脚步声。他们像幽灵一样掠过,不敢惊动盘踞在黑暗中的任何东西。
他们尝试进入了几家外表看起来尚存一丝希望的小商店或民居。杂货店的货架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空罐头盒和破碎的玻璃,只有几包毫无用处的、被老鼠啃噬过的调味料残留。
一户民居的客厅里,餐桌旁还凝固着一家三口腐烂殆尽的遗骸,苍蝇嗡嗡地围着他们早已干涸的盛宴。希望如同阳光下的水滴,迅速蒸发。每一次徒劳的探索,都只是在消耗本已见底的体力和紧绷的神经。
穿过一片布局凌乱、集装箱横七竖八堆叠的仓储区,视野豁然开朗,随即又被更大的绝望填满。一列军绿色火车瘫卧在扭曲的铁轨上,像一条垂死的巨蟒。至少五节车厢脱轨,其中一节完全侧翻,如同被孩子随手丢弃的玩具,另外几节则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连接在一起,金属表面布满了刮痕和凹痕。周围散落着印有联控局徽标的军用装备箱,但箱盖大多被暴力撬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些固定带无力地晃荡。
空气中,除了铁锈和尘土,还弥漫着一股更刺鼻的味道——淡淡的血腥和浓烈的、属于行尸特有的腐臭。
“是基地出来的车!”陈峰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光,“会不会有补给?药品?武器?”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自己肿胀的左臂,那里迫切需要专业的医疗救助。
方升没有立刻回应。他眯起眼睛,缓慢而仔细地审视着这列灾难现场。他的目光扫过每一扇车窗,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火车巨大的躯体投下长长的影子,带着不祥的预兆。“小心。”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里面可能有‘乘客’。”他打了个手势,示意诺曼和陈峰分散开,从不同角度接近一节看起来相对完好、门紧闭的车厢。
诺曼无声地点点头,像猫一样敏捷地爬上一处较高的废弃集装箱顶部,锈蚀的金属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他举起望远镜,调整焦距,透过车厢窗户上干涸的血迹和厚厚的污渍,努力看向内部。光线昏暗,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身影在缓慢地、无意识地晃动,如同水族箱里呆滞的鱼。“有行尸!至少……四五个。看不清更多。”他压低声音报告,喉咙有些发紧。
陈峰则猫着腰,快速接近车厢门。他用没受伤的右手试探性地推了推厚重的铁门,纹丝不动。“妈的,锁死了。”他啐了一口,回头看向方升,眼神询问,“硬撬?”
方升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手指拂过门锁结构。是常见的插销式,但从外部很难着力。“诺曼,吸引它们的注意力到车厢另一头。”他迅速做出决断,“陈峰,你手不行,警戒周围。我来开门。”
诺曼沉默地从集装箱上滑下,捡起一块半截砖头大小的混凝土碎块,绕到车厢另一侧。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将碎块砸向一扇较高的窗户。“哐啷——!”玻璃碎裂的尖锐声响在死寂的空气里炸开。立刻,车厢内原本迟缓的嘶吼声变得高亢而狂躁,伴随着肉体沉重撞击内壁的闷响,从被攻击的那一端传来。
时机到了。方升将消防斧锋利的刃口精准地卡进门缝,双臂肌肉贲起,猛地用力撬动。金属发出刺耳欲聋的“嘎吱——”声,仿佛垂死生物的哀鸣。几下猛烈的撬动后,变形的插销终于松脱。他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拉。
车厢门滑开了一道黑暗的缝隙。
一股混合着腐烂内脏、粪便和浓重血腥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拳头,迎面砸来,几乎让人窒息。与此同时,一张高度腐烂、眼球浑浊脱落、嘴唇外翻露出黄黑色牙齿的脸,猛地从缝隙中挤了出来,发出渴望的嗬嗬声,张开布满粘液和蛆虫的嘴,狠狠咬向方升的脖颈!
方升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凭借本能侧身滑步,险之又险地避开这致命一咬。腐臭的口气擦着他的脸颊掠过。他手中的消防斧顺势横斩,没有使用费力的斧刃,而是用沉重的斧背带着全身的力量,重重砸在行尸的太阳穴上。“噗嗤!”颅骨碎裂的闷响清晰可闻,令人牙酸。行尸的动作瞬间僵住,随即软软地瘫倒,顺着车门缝隙滑落在地,污黑的血液和脑浆溅在泥土上。
但更多的行尸被彻底惊动了。黑暗中,模糊的身影嘶吼着,争先恐后地扑向门口那片象征着外界的光亮。它们身上穿着联控局的制服,有些已经破烂不堪,有些还戴着破损变形的防毒面具,显然是在撤离或执行任务的途中遭遇了不测,变成了车厢里困守的活死人。此刻,对鲜活生命的渴望驱使着它们,形成一股混乱而疯狂的力量。
“关门!”陈峰大吼,顾不上左臂传来的钻心剧痛,用整个右侧身体和肩膀死死顶住正在被里面力量推开的车门。门缝在扩大,几只青灰色、指甲剥落的手爪胡乱地伸出来,在空中抓挠。
方升也立刻扔掉斧头,用肩膀全力顶住门板,对刚刚绕回来的诺曼厉声喊道:“诺曼!解决它们!”
诺曼冲到门口,看到里面拥堵在一起的、疯狂嘶吼推挤的行尸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没有犹豫,猛地端起突击步槍,冰冷的金属槍托抵住肩窝。“瞄准了打!节省子弹!”方升的提醒在耳边响起,压过了行尸的嚎叫和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诺曼用力眨掉渗入眼眶的汗水,深吸一口充满腐臭的空气,屏住呼吸,透过简陋的***具,对准了最前面那个戴着歪斜防毒面具的行尸胸膛。“砰!”震耳的槍声撕裂空气。行尸身体一震,向后仰倒,但更多的行尸立刻踩着同伴的身体,更加疯狂地向前推挤。车门在巨大的力量下嘎吱作响,陈峰和方升被推得双脚在泥地上向后滑动,留下深深的划痕。门缝越来越大,已经能看到后面密密麻麻、扭曲狰狞的面孔。
“快顶不住了!”陈峰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受伤的左臂传来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汗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
方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样下去门迟早被冲开,近距离混战,他们凶多吉少。“打腿!让它们倒下!”他对着诺曼嘶吼,声音因用力而变形。
诺曼瞬间明白了意图。他迅速放低槍口,对着行尸们蹒跚移动的下肢扣动扳机。“砰!砰!砰!”子弹呼啸着射入膝盖、大腿。骨骼碎裂声和行尸失去平衡的倒地声接连响起。虽然被打倒的行尸依旧在地上爬行,嘶吼着试图靠近,但它们倒下的躯体有效地阻碍了后面同伴的冲击,如同在门口设置了一道混乱的路障。
压力骤减!方升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暴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车门重新推拢。“哐!”车门合拢的巨响盖过了行尸的嚎叫。陈峰几乎在同时,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抓起旁边一根不知何时遗落的、锈迹斑斑的铁棍,闪电般插进了门栓的卡扣里,暂时固定住了这扇摇摇欲坠的门。
车厢内,被击倒的行尸还在嘶吼、爬行,徒劳地抓挠着内壁和门板。但它们失去了冲击的势头,威胁大减。方升捡起地上的消防斧,诺曼也抽出腰间的军用匕首,两人隔着狭窄的门缝,冷静而高效地结果了剩下的几个还能活动的怪物。匕首刺入眼窝,斧头劈开颅骨,每一次下手都精准而致命,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熟练。
一切重归寂静。
只有三人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在充斥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空气里起伏。汗水顺着下巴滴落,身体因为脱力和肾上腺素消退后的虚脱而微微颤抖。
他们撬开了车厢旁边散落的几个物资箱,结果依旧是失望。撬棍撬开箱盖的刺耳声响,像是在为他们的徒劳伴奏。里面大多是空的,或者只剩下一些无法辨认的、被血污浸透的碎布和文件。只在最里面一个半开的医疗箱里,找到了微不足道的收获:几板所剩无几的广谱抗生素、几卷还算干净的绷带、一瓶瓶底薄薄一层、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医用酒精。没有夹板,没有缝合针线,没有他们最需要的、用于处理陈峰伤势的任何专业骨科工具。
方升默默地拿出那瓶止痛喷雾,撩开陈峰破烂的袖子,对着那肿胀发紫、皮肤绷得亮堂堂的手臂又喷了几下。冰凉的喷雾带来短暂的麻木,但肿胀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反而在麻木感退去后,疼痛更加清晰地搏动起来。陈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一声痛哼硬生生咽了回去。
“老天,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对抗行尸得多绝望。”诺曼看着车厢内横七竖八的尸体,语气低沉。希望再次落空。
补充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医疗物资,三人带着更深的疲惫和失望,离开了这列象征着失败逃亡的死亡列车,继续向着港口深处前进。
接下来的半天,搜索依旧一无所获。他们的水壶彻底空了,干裂的嘴唇和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不断折磨着他们的神经。陈峰的状态越来越差,脸色苍白,偶尔会因为手臂的剧痛而发出压抑的**。
就在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时,诺曼再次举起了望远镜,近乎绝望地扫视着远方。突然,他的动作僵住了。
“那边!有船!”他惊呼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你又发现船了?”陈峰打趣道,声音虚弱。
“没骗你,是真的!”
顺着他指的方向,在距离海岸约一海里左右的地方,停泊着一艘优雅的白色游艇。流线型的船身在夕阳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希望,如同溺水者抓到的稻草,瞬间攫住了三人的心。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最近的废弃码头。那艘游艇似乎也发现了他们,正在缓缓向岸边靠拢。最终,在距离码头约五十米的地方,游艇停了下来,放下了小艇。几个人影登上了码头。
双方在布满裂缝、长满藤壶的混凝土码头上相遇了,中间隔着五十米的距离,空气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猜疑。海风吹拂,带着咸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洁剂的味道?从游艇上下来的那几个人,衣着虽然不算光鲜,但异常干净,脸色红润,与方升三人褴褛、肮脏、疲惫不堪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方升举起空手,示意没有武器,上前一步,声音因缺水而沙哑:“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需要帮助,一点水,或者任何能吃的东西。”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对方四人:
一位中年男子,穿着出奇考究的深色西装背心,里面是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尽管身处末世,头发依旧梳理得一丝不苟。他脸上带着一种旧时代商人般的圆滑微笑,但眼神深处是冷静的衡量。
一位短发女子,身形矫健,动作间带着训练有素的利落感。她的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毫不掩饰地扫视着方升三人,最终定格在方升腰间那枚模糊的警徽上。她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距离佩槍的槍套只有寸许。
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孩,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眼神躲闪,不安地搓着手指,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在忍受着什么不适。他站在稍靠后的位置,嘴唇无声地蠕动着。
一位沉默的老者,穿着传统的藏袍,面容沟壑纵横,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深邃,此刻正静静地盯着方升,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让方升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陈峰压低声音,对方升说,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槍套上:“方升,看清楚点。他们看起来太干净了,太…正常了。这不对劲。”他的直觉在疯狂报警。这整洁,这红润的脸色,在这污秽的末世里,本身就是一种诡异的信号。
那位穿着西装背心的中年男人上前一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带着一种旧时代商人的圆滑:“在这个世界上,帮助通常是需要代价的,朋友。你们有什么可以交换的?”他的目光扫过方升团队破旧的衣衫和疲惫的面孔,最后落在他们仅有的几件武器上,像是在评估一堆亟待估价的旧货。
那位短发女子紧接着开口,她的声音清脆而冰冷,不带任何寒暄的意味,更像是在审讯:“警察。你们从哪里来?一路上的情况怎么样?”她的问题直接、锐利,目的明确——评估威胁,判断风险。
诺曼忍不住喊道,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希冀,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那里就是个地狱!你们有船?你们是从西边来的?那边怎么样?”他渴望听到一些好消息,任何关于秩序尚存、安全区域的消息。
那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孩似乎被诺曼突然提高的音量惊到,身体一颤,喃喃自语,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码头上依稀可辨:“哪里都一样…只是死的方式不同…”这话语中的绝望如此彻底,让诺曼瞬间语塞。
中年男子似乎思考了一下,提出了交换条件:“我们看到你们有槍,有弹药。我们食物和淡水也不宽裕,但可以用一些罐头和水分,交换你们大部分的弹药和那支长槍。”他指了指诺曼背着的突击步槍。
方升权衡片刻,弹药宝贵,但生存是第一位。他同意了对方的交换提议。“可以。但我需要当面清点交换物。”
“当然,”那位穿着西装背心的中年男人微笑颔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谨慎是美德。那么,你我,作为双方的领头人,上船详谈细节?确保公平。”他指了指身后的游艇,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旧式的礼节,“敝姓刘,刘郁白。还未请教?”
“方升。”方升报上名字,言简意赅。他示意陈峰和诺曼留在码头警戒。那位短发女子和藏袍老者也留在了码头上,双方隔着一段距离,互相提防。
游艇内部的奢华与整洁让方升恍惚了一下。真皮沙发,抛光木材,精致的酒柜……与外面腐烂的世界格格不入。
刘郁白优雅地倒了两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将其中一杯推向方升。“方先生,文明时代的遗物,享受它吧。这年头,能找到没变质的东西可不容易。”他微笑着说,语气像是在俱乐部里招待老朋友。
方升看着那杯酒,没有动。“我们只想活下去。”他的目光扫过船舱,判断着可能的物资储备。
“活下去……是所有人的愿望。”刘郁白抿了一口酒,“所以,我们需要互惠互利。除了弹药,你们还有什么?信息,有时候比物资更值钱。”
就在这时,舱门开着一条缝,码头上的对话隐约传来。是那个短发女子冰冷的声音,清晰而直接:“你们有被咬伤的吗?任何伤口?我们不能冒任何风险。”这话显然是问给码头上的陈峰和诺曼听的。
这话激怒了陈峰,他忍不住吼道:“我是正常人!”他隐瞒了自己是无症状感染者的事实,内心却是一紧。
方升听到外面的动静,眉头微皱。刘郁白却像是没听见,只是笑了笑,对着舱外稍微提高声音:“初堃,小点声。我们在谈正事,别再把返魂尸招来。”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感。
“返魂尸?你们怎么叫它们?”方升顺着话头问。
“不然呢?你们怎么叫?”刘郁白抿了口酒。
“行尸。”方升回答得干脆。
“行尸?哦吼吼,倒是很贴切。”他显然对这个称呼很感兴趣。
方升没有接话,转而强调自己的需求:“我们需要水,食物,还有药品。我的同伴手臂骨折,需要消炎药和固定夹板。”
“药品可是硬通货,方升先生。”刘郁白用手指轻轻敲着酒杯,“尤其是现在。你们带来的弹药,恐怕只够换取食物和水。”
“没有药品,交易减半。”方升毫不退让。
就在这时,那个藏袍老者的声音也从码头传来,低沉而清晰,仿佛就在舱门外对刘郁白说:“郁白,小心那个警察,他心里有只怪物。我见过他那样的人。残忍狠毒,为了生存可以牺牲一切。”这话语像冰冷的针刺入船舱。
码头这边,几人的对峙气氛紧张。
那木藏不丹说完那句话,便重新闭目养神,仿佛刚才只是随口点评天气。
这时,之前一直在游艇甲板上观望的女人也顺着放下的梯子爬到了码头上。她看着诺曼,试图缓和气氛:“嘿,外国小子?别紧张。”她指了指自己,目光在诺曼年轻却写满疲惫与警惕的脸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或者说……兴趣。她注意到陈峰一直用右手托着明显不自然肿胀的左臂,脸上强忍痛苦的表情。
“你的朋友……手臂伤得不轻啊。”女人朝陈峰努了努嘴,语气带着点关切,然后转头朝游艇喊道,“海子,把我医药箱拿过来看看!顺便看看有没有能固定手臂的东西!”她的话调轻快,与现场的凝重格格不入,但这主动释放的善意,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
游艇船舱里,那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不情愿地探出头,手里拿着一个小箱子,怯生生地应道:“来了,沐莺姐……”他的声音很小。
“骚表子,看见男的就跟狗见了骨头一样。”短发女子低声骂道,对她擅自决定提供进一步帮助似乎有些不悦。
男孩小跑着过来,将医药箱递给沐莺,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到码头边缘,离得远远的。
沐莺接过箱子,打开,里面除了基础的绷带、消毒水,竟然还有夹板和一些常见的口服消炎药。她拿起一卷绷带和一块夹板,走向陈峰,对诺曼笑了笑:“看来是骨折了,再不处理可就废了。我先帮你简单固定一下。”这话虽是对陈峰说的,但她眼神却不自然落在诺曼身上,那点“眼缘”的好感,化为了这看似顺水推舟的人情。
陈峰冷冷地看着沐莺靠近,身体下意识地绷紧。诺曼也愣了一下,但看到陈峰痛苦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谢谢。”
“忍着点,可能有点疼。”沐莺对陈峰说,动作却出乎意料地熟练。她检查了一下肿胀的部位,手法专业地进行了简单的复位和固定,用夹板和绷带将陈峰的左臂小心地缠绕起来。整个过程,陈峰咬紧牙关,额头渗出冷汗,硬是没哼一声。固定完成后,虽然疼痛依旧,但那种骨头错位摩擦的尖锐痛感减轻了不少。
“好了,暂时只能这样。”沐莺把剩下的绷带和那板消炎药塞到诺曼手里,冲他眨了眨眼。
陈峰活动了一下被固定的手臂,感觉确实好了很多,他复杂地看了女人一眼,生硬地说了句:“……谢了。”
就在现场气氛因这小小的善意而略有缓和之际——异变陡生!
也许是这几分钟活人聚集的气息,也许是之前码头上的喊话声,终于吸引了潜伏在港口废墟深处那些对生命气息极度敏感的“行尸”。开始只是三五个,从倾倒的集装箱阴影里、从半沉渔船的船舱中钻出,然后像是收到了某种集体信号,十几个,几十个……灰黑色、动作僵硬或蹒跚的人影,从各种意想不到的角落涌现出来。
它们嘶吼着,拖着残缺的肢体,如同受到无形磁铁的吸引,坚定不移地向着码头方向汇聚而来。其中一些行尸身上还挂着破烂的渔网,戴着锈蚀的安全帽,甚至有一个穿着完整的、印着“海舟湾港务”字样的反光背心,手里还无意识地拖着一根锈蚀的铁棍,在混凝土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行尸!小心!”诺曼第一个发现这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死亡潮汐,声音尖利地预警,打破了码头上的对峙。
几乎在诺曼出声的同时,短发女子——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冲进船舱,“咔哒”一声子弹上膛,手中步槍的槍口明确地、不带一丝犹豫地指向了方升,厉声喝道:“滚出去!别把麻烦引过来!”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共同对敌,而是立刻划清界限,防止方升团队为了寻求庇护而赖在游艇上,将危险带给他们。这是一种极其现实且冷酷的自我保护。
方升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拿着槍冲出了船舱。
那木藏不丹脸色一变,对着刘郁白低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启动引擎,我们离开这里!”他的第一反应是规避所有风险,远离麻烦的源头。
“等等!”刘郁白却厉声反对,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快速权衡着利弊。他朝着方升喊道,语速快而清晰,不容置疑:“方警官,展现你们的价值!清理掉它们,证明你们不是只会引来死亡的累赘。然后,我们也许有的谈。”
这不是请求,不是合作,这是一场冷酷的测试。测试方升团队的战力,测试他们能否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也测试他们是否听话、是否值得进行下一步的“投资”或“利用”。
方升的脸色瞬间铁青,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但他死死压住了。他看了一眼从三面缓缓逼近的、嘶吼声越来越响的尸群,又看了一眼游艇上那支黑洞洞的、充满威胁的步槍槍口。他没有选择的余地。留下,死路一条;冲过去,会被游艇的人射杀;唯一的路,就是按照对方划下的道,杀出一条血路,证明自己还有被“交易”的资格。
“防御!找掩体!”方升低吼一声,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有些沙哑。他、陈峰、诺曼没有任何犹豫,迅速退到码头边缘一堆废弃的巨型轮胎和锈蚀的系缆桩后面,凭借这些简陋的障碍物,组成了一个背靠大海的三角防御阵型。没有游艇的火力支援,他们只能靠自己,以及手中所剩无几的弹药和冰冷的近战武器。
战斗瞬间爆发,如同压抑已久的风暴。
第一波七八个行尸蹒跚着进入了二十米的距离。它们穿着破烂的港口工人工服或渔民的水靠,皮肤泡得发白肿胀,眼中只有对鲜活血肉的贪婪。
“诺曼,打头!”方升命令道,同时握紧了消防斧。
诺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剧烈的心跳平复一些,将步槍抵紧肩窝。他扣动扳机。“砰!”清脆的槍声在码头回荡。最前面一个戴着破旧草帽的行尸应声倒地,头颅像熟透的果子一样炸开。“砰!”又一个,子弹精准地钻入眼窝,从后脑穿出,带出一蓬黑血。
但槍声似乎刺激了尸群,它们嘶吼着加快了速度。更多的行尸从仓库区、从废弃的吊车后面涌出,数量远超之前的估计,很快超过了三十个,并且还在增加。
“太多了!节省子弹!”方升吼道,眼看尸群逼近到十米之内,他猛地从轮胎后跃出,“陈峰,左翼!诺曼,右翼,点射!”
他如同扑入羊群的猛虎,消防斧带着破风声横扫而出。“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一个行尸的颈骨被生生劈断,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下来,身体软倒。方升毫不停留,斧头顺势回撩,沉重的斧背狠狠砸在另一个行尸的太阳穴上,颅骨凹陷,污血和脑浆溅了他一脸。他抹都不抹,眼神冰冷如铁,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陈峰强忍着左臂传来的、几乎要让他晕厥的剧痛,用没受伤的右手握紧手槍。“砰!砰!”他点射着从左侧靠近的行尸,子弹打在胸膛上,只是让它们顿了顿,继续前进。“妈的!”他咒骂着,瞄准一个女性行尸的头颅开火,终于将其放倒。但手槍子弹也迅速消耗,只剩下最后几发。
诺曼的步槍子弹更是珍贵,他只能选择威胁最大的目标——那些速度稍快、或者手持简陋“武器”的行尸进行精准射击。每一槍都力求爆头,槍声间歇而不规律,但每一次响起,都几乎必然有一个行尸倒下。
然而,尸群的数量优势太大了。它们不知恐惧,不知疲倦,只是本能地向前推进。三角阵型的压力越来越大。一个穿着反光背心的行尸突破了诺曼的火力线,嘶吼着扑向正在换弹的陈峰。
“小心!”诺曼惊呼,调转槍口已经来不及。
方升眼角的余光瞥见,猛地一个侧步,消防斧带着全身的力量劈下。“噗嗤!”斧刃深深嵌入那行尸的肩胛骨,卡在了里面。行尸的动作一滞,但依旧张着嘴向近在咫尺的陈峰咬去。陈峰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用受伤的左臂一挡,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同时右手用手槍槍柄狠狠砸在行尸的脸上,将其砸得一个趔趄。
方升怒吼一声,一脚踹在行尸胸口,同时奋力拔斧,带出一片碎骨和血肉。
“这样下去不行!顶不住了!”陈峰靠着轮胎滑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汗如雨下,左臂的绷带已经被渗出的鲜血染红。诺曼的步槍也发出了“咔”的一声空响——最后一个弹匣打光了。他慌忙抽出腰间的军用匕首,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防线,即将崩溃。
而游艇上,初堃的槍口始终若有若无地笼罩着方升三人,像是在监工,防止他们有任何不轨的举动。刘郁白冷静地观察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评估着他们的配合、勇气、战斗技巧以及——最重要的——他们剩余的战力。他看到方升的悍勇与狠辣,陈峰的坚韧与逐渐不支,诺曼从精准到慌乱的变化。他也看到了诺曼步槍的哑火。那木藏不丹则依旧闭目不语,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仿佛在感知着空气中更不祥的波动,对眼前的厮杀漠不关心。
就在方升三人被压缩在轮胎掩体后,几乎要陷入贴身肉搏的绝境时,刘郁白觉得测试差不多了。价值已经展现,虚弱也已经暴露。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下达了新的指令。
“把船靠过去!再近一点!”他对驾驶舱喊道,然后对初堃说:“用喇叭,制造噪音,把它们引开一部分。”
游艇的引擎发出更大的轰鸣,缓缓向码头又靠近了十几米,同时,刺耳欲聋的汽笛声猛地拉响——“呜——!!!”
这高频的噪音果然产生了效果。一部分行尸,特别是那些距离游艇更近、或者对声音更敏感的,立刻被吸引,调转方向,嘶吼着蹒跚冲向水边,有的甚至直接跌入了海中,徒劳地挥舞着手臂。
方升团队正面的压力骤然一轻!
“机会!干掉它们!”方升暴喝一声,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他不再保留体力,消防斧狂舞,如同死神的风车,将冲到近前的行尸一个个劈倒、砸碎。诺曼也状若疯狂,用匕首凶狠地捅刺行尸的眼窝、太阳穴,每一次下手都用尽全力。陈峰咬着牙,用还能动的右手捡起地上行尸掉落的那根锈蚀铁棍,怒吼着向前砸击,将一个试图爬过轮胎的行尸头颅砸得稀烂。
战斗进入了最血腥、最残酷的贴身肉搏阶段。骨骼碎裂声、嘶吼声、沉重的喘息声、武器入肉的闷响交织在一起。污黑的血液和破碎的组织四处飞溅,将码头地面染得一片狼藉。
游艇上,初堃依旧没有直接射击支援方升他们,她的槍口更多是对着水里和码头边缘那些被汽笛吸引过来的行尸进行精准清除,确保它们不会对游艇构成威胁。刘郁白则好整以暇地看着方升三人在尸群中做最后的挣扎,如同观看一场角斗表演。
当最后一个还能活动的行尸被方升一斧头劈开脑袋,软软地倒在堆积的尸体上时,码头上暂时重归了一种死寂般的平静。只有海浪不知疲倦拍打礁石的声音,以及三人如同破风箱般粗重得吓人的喘息声。
方升拄着消防斧,汗水混着血水从他额角不断滴落,浑身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那是力竭和肾上腺素急剧消退后的虚脱。陈峰几乎瘫倒在地,靠着轮胎,脸色灰败,只剩下喘气的力气。诺曼则扶着膝盖,剧烈地干呕着,刚才的疯狂厮杀和浓烈的血腥腐臭几乎冲破了他的心理防线。
危机暂时解除,但两个团队的隔阂非但没有消除,反而因为这残酷的测试和旁观,变得更深,更冷。
陈峰喘着粗气,看向游艇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愤怒和鄙夷,对方升低声说,声音嘶哑:“你看到了吗?他们……他们就在那里看着!把我们当猴耍!”
游艇上,那木藏不丹终于睁开了眼睛,对刚刚停止射击的初堃和刘郁白沉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透过海风传来:“你看到了吗?他们第一反应是战斗,不死不休。这种狠劲,这种不顾一切……是双刃剑。他们会引来更多的‘麻烦’,这些人是麻烦,是漩涡,会把他们周围的一切都卷进去,吞噬殆尽。”
刘郁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自己依旧笔挺的西装背心,仿佛刚才只是看了一场不太精彩的演出。他站在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码头上三个血污满身、几乎脱力的身影,脸上带着那种惯有的、仿佛施舍般的微笑:
“很好,你们证明了不是废物。”
他语气中的“赞赏”轻飘飘的,带着居高临下的评判意味。“现在,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确保我们接下来的‘交易’能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下进行……”他的目光扫过诺曼那支已经哑火的步槍,以及方升和陈峰所剩无几的武装,“请把你们所有的武器,慢慢放在地上。然后,我们会给你们应得的报酬。”
“你休想!”陈峰猛地抬起头,眼中喷火,试图站起来,却因为脱力和剧痛又跌坐回去,“把武器给了你们,我们拿什么防身?!”
方升伸手拦住了他后面的话。他看着游艇上初堃那支依旧握在手中、槍口微微下压但随时可以抬起的步槍,又看了一眼几乎虚脱、弹药耗尽的同伴。他们用实战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但也彻底暴露了自己的虚弱和底线。此刻,他们连鱼死网破的资格都快要没有了。
“步槍可以给你,手槍我们要留一把防身。”
方升抬起头,目光平静地与刘郁白对视,开始进行他最后、也是唯一能做的讨价还价。他的声音因疲惫而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没有这个底线,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了。刚才的战斗动静不小,引来的,恐怕不止这一波行尸。你们如果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他在赌,赌对方同样不想承受更大的、不可控的风险和潜在的后续麻烦。
刘郁白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他沉吟了片刻,手指轻轻敲打着船舷,似乎在计算着彻底翻脸的成本与收益。最终,他重新露出了那个虚伪的笑容:“可以。方警官是明白人。***槍,很合理的……自保需求。”
他将“自保”两个字咬得稍微重了些,带着一丝嘲讽。
方升不再多言,示意诺曼将那只打空子弹、已成烧火棍的突击步槍放在地上。他自己也默默取出手槍,退出弹匣,确认了一下里面仅剩的几发子弹,然后将大部分备用弹药放在步槍旁边,只留下那个压满的弹匣插回槍里,重新插回腰间。这个动作缓慢而清晰,表明他们已近乎缴械。
看到对方服软,刘郁白才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沐莺将一个小箱子和两个五加仑的水桶放到小艇上,由她划船送到码头边。
箱子打开,里面是十罐午餐肉,十几包压缩饼干,还有一些简单的渔具。水桶里的水清澈见底,在夕阳下晃动着诱人的光泽。
“这是对‘强者’的投资。”
刘郁白站在船头,声音随着海风飘来,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优越感,“期待下次见面时,你们还活着。毕竟,有价值的‘合作伙伴’不好找。”
说完,不等方升他们再有任何回应,游艇引擎发出更大的、仿佛带着嘲弄的轰鸣,利落地调头,划开浑浊的海面,向着被落日余晖和逐渐浓重的暮色笼罩的远海驶去,没有丝毫留恋。
方升、诺曼、陈峰站在空旷、布满尸体和血污的码头上,看着那艘白色的、象征着某种虚幻希望的游艇迅速变小,最终消失在灰蓝色的海平面之下,如同一个短暂而残酷的幻梦。
他们得到了急需的水和食物,暂时缓解了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但付出的,是几乎全部的远程火力,大部分的弹药储备,以及……在绝对力量差距下被碾碎的尊严和主动权。
陈峰看着消失的游艇,眼中那丝因为得到初步救治而产生的微弱好感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利用后的屈辱和冰冷的愤怒。方升默默地将水和食物收集起来,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冰冷,但紧抿的嘴角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厉色,透露出他内心的波澜。
诺曼则望着游艇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年轻的脸上写满了迷茫、后怕,以及对这个世界运行规则的、更深层次的恐惧。
海风变得更冷了,吹动着他们破烂的、被血污浸透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远处,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空洞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