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一心文学 > 我们还会活着 > Chapter.54 生存的价码

Chapter.54 生存的价码

    天色灰蒙,铅云低垂,但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翘首以盼。军卡沉重的引擎声如同疲惫巨兽的喘息,缓缓驶入营地那扇钢铁大门。车轮碾过积雪和碎石的混合物,发出嘎吱的声响。

    车还没完全停稳,那个跛腿的老头便已经走上前来。他的动作并不流畅,左腿每一次承重时都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僵硬和偏移,但他脊梁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倒的老松。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裤,上身是一件厚厚的深绿色棉服,脸上沟壑纵横,记录着远超常人的岁月与风霜。一双眼睛却锐利得惊人,像鹰隼般扫过车辆和下车的人,沉稳而极具穿透力。

    “动作快!别像个娘们似的磨蹭!担架!担架过来!”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甚至压过了引擎的噪音和人群的嘈杂。“先把伤员抬下去!苏赫,大卫,阿泰!医务组,盯紧他们!博日格德,你负责协调,我要知道他们每个人的确切情况!”

    他一边下达着指令,调度有方,人群在他的指令下迅速而有效地运转起来。医务人员早已等候多时,立刻将**着的大卫、脸色苍白的苏赫以及头部包扎着的阿泰小心翼翼地从车厢里转移出来,送往临时设立的医疗点。另一边,他也没忘了物资,手指点向几个健壮的小伙子:“你们几个,卸货!清点!每一颗子弹,每一片药,都要给我登记造册!快!”

    李海和者勒蔑跳下车,活动着因长途颠簸而几乎麻木的四肢。连续的战斗和紧张的神经在这一刻稍稍放松,带来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他们看着眼前这位指挥若定的跛腿老人,心中都升起一丝好奇和警惕。

    英措快步走到老人身边,微微颔首,语气带着敬意:“木华黎老爹,我们回来了。”

    木华黎目光扫过英措,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他的视线落在了李海和者勒蔑身上,尤其是在者勒蔑那彪悍的体格和李海沉稳的眼神上停留了片刻。

    英措顺势介绍道:“老爹,这次多亏了这两位,李海,者勒蔑。都是硬骨头,真正的战士。没有他们,我们别说夺回物资,能不能把人全须全尾地带回来都是问题。”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真诚,“李海兄弟,我们疫情刚开始那会儿就认识,一起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信得过。”

    木华黎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算不上是笑容、却足够郑重的表情。他走上前,目光如炬地看着两人,声音低沉却清晰:“木华黎。感谢二位仗义出手,救了我的人,拿回了营地的货。这份情,我记下了。”

    李海能感受到对方话语里的分量,也郑重回应:“分内之事,木华黎先生。我们也是为了自救。”

    者勒蔑也闷声闷气地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他的目光更多是好奇地打量着木华黎那条不便的腿和周身散发出的军人气质。

    木华黎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惑,但他并不急于解释,只是挥了挥手:“一路辛苦,看你们一身风霜。我已经让人准备了热水和吃的。今晚,我们弄个小型的庆功宴,既是给兄弟们接风洗尘,也是感谢二位的援手。希望二位赏光。”

    他的安排周到,语气虽然带着命令式的口吻,却并不让人反感,反而有种被重视的感觉。

    简单的清洗和休整后,在李海和者勒蔑暂住的房间外,英措找到了他们。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营地镀上了一层残破的金色。

    “聊聊?”英措靠着门框,递给李海和者勒蔑每人一支烟。

    者勒蔑接过,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浓白的烟雾:“你说的那个老爹,什么来头?看着不像一般人。”

    英措自己也点上一支,眼神有些悠远:“他是个老兵,真正的老兵。参加过越南战争,在‘北极狼’待过。”

    “北极狼?”李海挑眉,疫情前他曾在电视上看过这支部队的纪录片,传说中丛林里的幽灵,每个人都是从炮火与血水里淬炼出来的战士。

    “嗯。”英措点头,“越战的时候,腿被弹片钻了膝盖,落下了病根。本来以他的资历和伤,早该在条件好的地方安享晚年了。疫情爆发时,正在军人疗养院住着,那天刚好在市区医院做膝关节手术。”

    英措的声音低沉下来,仿佛在叙述一个传奇:“麻药刚注射,人还没完全意识模糊,感染者就冲进了手术室。主刀大夫、护士……瞬间就没了。你们能想象吗?一个意识正在被麻醉剂吞噬的老兵,靠着战场上下来的本能,一脚踹飞了扑上来的感染者,抓起手术刀,愣是从血泊和尸群里硬是拼杀出一条生路,冲出了医院。”

    者勒蔑听得眼神发亮,这种悍勇,符合他对真正军人的想象。

    “然后呢?”李海追问。

    “然后?药效彻底上来了,他倒在离医院不远的大街上,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到头了。”英措弹了弹烟灰,“结果,命不该绝。遇到了卡冈当时正在收拢人手、准备撤退到物资中心建立据点的小队,把他救了回去。”

    “卡冈……”李海咀嚼着这个名字,“他到底是什么人,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

    英措觉得,也该跟朋友坦白这一切了,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卡冈’好像是个什么行动的代码,他的真名我不知道,大家都用这个代号称呼他,老爹跟我讲他曾是原武警某省总队的副总队长,上校警衔。”

    “副总队长?上校?”者勒蔑失声,差点被烟呛到,虽然警衔是上校,但“总队首长”这一职务所掌握的资源和权力,远非普通部队军官可比,“军方的人?!我一直以为……以为是哪个黑帮头子……”

    李海夹着烟的手指僵在半空。这个身份所代表的严密组织与绝对秩序,与他在此地所见的一切产生了巨大的撕裂感。他深吸一口快要烧尽的烟,嗓音干涩:“总队的人?!我一直以为……这里是哪个武力过硬的私人武装……”

    他的瞳孔也骤然收缩,他想起那高墙、伙箭弹和冷酷的规矩,一切都有了解释。这根本不是黑帮的巢穴,而是一个由前国家战争机器构建的、秩序森严的微型王国。

    英措苦笑一下:“木华黎老爹最开始也这么以为,根本没把什么所谓的卡冈放在眼里。到了营地才知道,卡冈的部队在早期清剿宁溪市和北海市感染者时,被打散了,几乎被团灭。他带着仅存的卫队逃出来,沿途收拢溃散的士兵、走投无路的难民,甚至……整合了当地一些还算规矩的黑帮组织。他鼓励平民拿起武器自卫,配合当时还没完全崩溃的一些地方官员和有影响力的人士,在这里建立起了最初的安全区。后来局势越来越坏,上面彻底断了联系,安全区为了生存,才慢慢演变成了现在这个……自由贸易区。这一切,都是在卡冈的主导和推动下进行的。”

    李海和者勒蔑沉默了。这个消息蕴含的信息量太大。他们一直对抗的,或者说不理解的这个“集市”,其根源竟然带着官方的色彩,甚至是一位军方高级军官在末日中试图维持秩序和生存的火种。这感觉无比复杂。

    “所以,这里不算黑帮窝点,更像是一个……失败的官方避难所的延续?”李海喃喃道。

    “可以这么理解。”英措掐灭烟头,“卡冈大部分时间都在谋划南方,听说他想在那边开辟新的、更稳固的安全区,这里的具体事务,很多都交给木华黎老爹和几个主事头头配合我们下面人在管。”

    者勒蔑忍不住问:“那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把这里建成正规的隔离区?以你们的力量,至少可以救更多人……”

    英措脸上露出和李海之前争论时类似的、带着疲惫和冷酷的神情:“这个问题……待会儿庆功宴后,如果你们还有兴趣,可以直接问问木华黎老爹。他的答案,或许比我更有说服力。”

    所谓的庆功宴,其实很简单。几盆热腾腾的炖肉,主要是鹿肉和一些脱水的蔬菜,管够。每人分到了一小杯私酿的烈酒,气氛热烈而短暂。战斗的疲惫和失去同伴的阴影依然萦绕在每个人心头,欢笑之下是深深的沉重。

    宴会尾声,木华黎对李海和者勒蔑使了个眼色。三人离开了喧闹的食堂,走进了木华黎那间兼做指挥室的办公室。

    办公室很简陋,一张旧书桌,几张椅子,墙上挂着手绘的周边地图和人员排班表。唯一的特别之处,是角落那个烧得正旺的小铁炉,让房间里充满暖意。

    木华黎亲自拿起一个搪瓷缸,从炉子上的铁壶里倒出热水,泡了些看起来像劣质茶叶末的东西,递给李海和者勒蔑。“条件有限,将就喝点,暖暖身子。”

    两人道谢接过。

    木华黎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揉了揉自己的左膝,这个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一直隐藏的痛楚。他看向李海,目光深邃:“英措说,你们对我们这里……有些疑问?”

    李海放下杯子,坐直身体,决定开门见山:“木华黎先生,我们很感激您的款待。只是……这一路走来,我们看到了太多。外面的人朝不保夕,易子而食。而集市里,有人挥霍资源,有人可能会被轻易处决。我们不明白,既然你们是军方的人,你们也有能力,为什么不把这里建设成像样的隔离区,收容更多难民,维持起码的……秩序和公正?反而弄成现在这样,一个……赤裸裸的、弱肉强食的市场?”

    者勒蔑也紧盯着木华黎,补充道:“尤其是那个被绞死的孩子!他可能只是偷了点东西!”

    木华黎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神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看透世事的沧桑。他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仿佛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回忆极其痛苦的事情。

    “孩子……”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你们提到的那场灾难……你们真正了解多少?我指的不是道听途说,而是它真正可怕的核心。”

    李海和者勒蔑对视一眼。李海开口道:“我们知道它传播极快,空气、体液都能传染。知道感染者变得凶猛,不怕疼。知道病毒一直在变异,军队的轰炸……也没能完全阻止。”

    木华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们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我在军人疗养院时,接触过一些内部流传的消息,后来也从卡冈那里知道得更多。”他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场席卷一切的恐怖。

    “最初,在华南的马尔县,发现的不只是病毒,更像是一种……诅咒。”木华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感染者脑功能退化,细胞变异,攻击性极强,这你们知道。但联防联控委员会……他们低估了这东西的‘智慧’。”

    “智慧?”者勒蔑皱眉。

    “不是人的智慧,是病毒本身的……进化出的狡诈。”木华黎强调,“它几乎每天都在变异,产生新的变种,对任何已知药物迅速产生抗性。研究团队拼尽全力,也跟不上它的速度。疫苗的研发更是远远跟不上病毒变异的速度,很快就成了笑话。最可怕的是,出现了所谓的‘转生者’——他们保留部分智力,懂得协同狩猎,比那些只知道疯狂扑咬的感染者危险十倍!”

    李海想起了之前遭遇的那些行动更迅捷、甚至能使用简单工具的感染者,心头一沉。

    “军队接手后,情况并没有好转。”木华黎继续道,语气沉重,“士兵穿着全封闭防护服,依然挡不住近身后的气体感染。那些特殊感染者……力大无穷,能轻易撕开装甲车的薄弱处。我们引以为傲的钢铁洪流,在无穷无尽、并且不断进化的尸潮面前,节节败退。放弃据点、收缩兵力成了常态。”

    他看向李海:“你们经历过德县的疏散,见过人性崩塌的样子。但那只是开始。当秩序彻底崩溃,法律和道德失去约束,你们知道会发生什么吗?人们之间互相残杀!我们建立安全区初期,收留过很多人。结果呢?资源被飞速消耗,内部拉帮结派,争权夺利,甚至有人为了一罐罐头,就把我们的布防图卖给外面的掠夺者!”

    木华黎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痛心:“我们流了血,死了无数兄弟,才守住这最后一块地盘!你们告诉我,拿什么去救更多的人?用我们兄弟的命,去填那个永远填不满的人性深渊吗?!”

    李海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总有人是值得拯救的,就像他们一路走来互相扶持的同伴。但木华黎没有给他机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李海。”木华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直射李海心底,“你想说,不是所有人都那样。对,或许不是。但你怎么分辨?在末日里,软弱、愚蠢、自私,本身就是原罪!这些特质不仅会害死自己,还会像瘟疫一样传染,拖累所有试图帮助他们的人,让整个集体一起毁灭!”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恢复了之前的低沉,却更加冰冷刺骨:“卡冈大校最初也想建立正规隔离区,像以前一样。但现实给了他,也给了我们所有人,一记响亮的耳光。资源是有限的!信任是奢侈的!在生存面前,那些旧时代的道德枷锁,只会让我们死得更快,死得更惨!”

    “所以你们就选择了现在这条路?”李海的声音有些干涩,“建立一个市场,用物资和子弹说话,默认甚至鼓励内部的……不平等?”

    “我们选择了现实!”木华黎斩钉截铁,“我们建立了一套规则!一套能让一部分人——至少是愿意遵守规则、有能力做出贡献的人——活下去的规则!这套规则很残酷,是的,它承认差距,承认强弱。但它至少保证了效率,保证了在这个操蛋的世界里,我们还能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据点,还能让一部分人看到明天的太阳!”

    他指着窗外:“外面那些苦苦挣扎的人,他们可怜吗?可怜!但这可怜,很大程度上源于他们的弱小和无法适应这个新世界!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条法则以前藏在文明的外衣下,现在,它被血淋淋地撕开,摆在所有人面前!我们不是刽子手,我们只是……不再做无谓的牺牲!我们要先保住自己,保住这最后的火种!只有我们自己变得更强,才有可能在未来,去谈论你们所谓的‘拯救’!”

    木华黎的每一句话,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李海和者勒蔑的心上。他们无法完全认同这套理论,觉得它过于冷酷,过于绝望。但他们一路走来,亲眼见过太多木华黎描述的场景,甚至亲手处理过因为软弱和愚蠢带来的危机。他们找不到更有力的理由去反驳。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理想主义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办公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铁炉里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良久,李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全部排出。他换了个话题,也是他们此行的另一个目的:“木华黎先生,感谢您的坦诚。我们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们之前有一个同伴,一个叫老谷的老头,被关在你们的拘留所。我们想把他带走。”

    木华黎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很爽快地点头:“可以。一个无关紧要的老家伙而已。你们帮了我们大忙,这个人情,我还得起。”

    者勒蔑紧接着问,语气直接:“那之前答应给我们的物资报酬呢?”

    木华黎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嘲讽的笑容:“放心,我们在这里经营,靠的就是‘说到做到’这四个字。诚信,是这片废墟里最后的硬通货。物资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就在车上,和你们带来的那些放在一起。随时可以清点带走。”

    营地的拘留所位于一栋加固过的地下室,空气潮湿阴冷,混合着消毒水、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昏暗的灯光在头顶闪烁,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铁栅栏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被守卫拉开,李海和者勒蔑走了进去。

    老谷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狭小囚室里。他蜷缩在角落的硬板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肮脏的薄毯子。听到脚步声,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抬起头。几天不见,他显得更加干瘦猥琐,山羊胡耷拉着,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戒备。看到来人是李海和者勒蔑,他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侥幸,但更多的是一种做贼心虚的恐慌。

    “李……李海兄弟?者勒蔑兄弟?”老谷的声音干涩沙哑,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动作却显得虚弱无力,“你……你们没事?太好了!老天爷保佑!我就知道你们吉人天相!”

    者勒蔑冷哼一声,双手抱胸,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像一尊门神,用冰冷的目光俯视着老谷。

    李海则走到栅栏前,双手插进裤兜,刻意避开老谷那令人憎恶的嘴脸,面无表情地盯着墙上的地图。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让老谷不寒而栗的压力,“老谷,看到我们被绑上绞刑架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老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他眼神闪烁,不敢看李海,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当时吓坏了!脑子一片空白!那些人……那些人都拿着枪!我……我一个老头子,能怎么办?”

    “是吗?”李海的声音依旧平稳,“所以我们被套上绞索,你吓得‘脑子一片空白’,然后就想到了……开着我们的车跑路,结果自己不会开,还撞了人家的瞭望塔?”

    老谷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抓住铁栅栏,涕泪横流地哭喊起来:“误会啊!天大的误会!李海兄弟!者勒蔑兄弟!我……我那是迫不得已啊!我看到你们被抓,心急如焚!我想着制造点混乱,吸引那些守卫的注意力,说不定……说不定就能有机会救你们呢?我真的是一片好心啊!”

    “好心?”者勒蔑终于开口了,声音如同闷雷,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你他妈的好心就是把我们唯一的交通工具撞坏,然后自己跑路?老杂毛!在隔离站你他妈就纯心想坑害我们!这次又来?!你是不是以为我们死了,那车和车上的东西就都是你的了?!”

    “没有!绝对没有!”老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流进他花白的胡子里,“者勒蔑兄弟,你相信我!我老谷虽然没什么本事,但绝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我当时……我当时真的是慌了神,只想引起注意,没想那么多!那车……那车我会修!我一定帮你们修好!我用我这把老骨头担保!”

    李海蹲下身,平视着老谷那双充满哀求和不诚实的眼睛,缓缓说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开着车冲向大门,是真的想来救我们,还是看到我们必死无疑,想自己趁机溜走,就像在隔离站时一样?”

    老谷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李海的目光像两把锥子,刺穿了他拙劣的伪装。他张了张嘴,还想狡辩,但在李海那冰冷而洞悉一切的眼神注视下,那些准备好的谎言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知道,再多的表演也无法取信于人了。

    他的肩膀垮了下去,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瘫软在地,发出呜呜的哭声,这一次,不再是表演,而是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我……我错了……”老谷的声音如同呓语,充满了悔恨——或许更多的是对自己被抓包的懊恼,“我……我不是人……我鬼迷心窍……我看到你们被抓住,以为……以为肯定没救了……我害怕……我想活着……我只是想活着啊……”

    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李海和者勒蔑,声音颤抖着:“李海兄弟,者勒蔑兄弟,求求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老了,不中用了,但我还能做事!我能帮你们看东西,能打杂,能……能做很多事!别扔下我……外面都是那些东西……离开这里,离开你们,我……我活不下去的啊……”

    他哭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痛改前非。但李海和者勒蔑都清楚,老谷的狡猾是刻在骨子里的。他的服软和承诺,不过是又一次在绝境中寻求自保的本能反应。一旦有机会,他很可能再次故态复萌。

    李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收起你这套吧。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心里清楚。就你那点鬼心思,在营地散布谣言,排挤李曼他们,暗中拉拢自己人,真以为我们是瞎子,看不明白怎么回事?”

    老谷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他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李海,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怨毒,但很快又被更多的恐惧覆盖。

    者勒蔑蹲下身,凑近铁栏,几乎能闻到老谷身上那股酸臭的气息,他压低声音,如同恶鬼低语:“老东西,你给我听好了。我们现在过来,不是来听你狡辩的,是来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老谷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真……真的?谢谢!谢谢你们!我……”

    “闭嘴!”者勒蔑打断他,眼神凶狠,“听我说完!你可以跟我们回去,但是,从现在开始,你他妈给我夹起尾巴做人!营地里的任何事,你不准再插手,不准再搬弄是非,不准再对李曼他们有任何小动作!你的工作,就是老老实实修理你该修理的东西,吃饭,睡觉,等死!听懂了吗?”

    老谷如蒙大赦,拼命磕头:“懂了!懂了!者勒蔑兄弟!”

    李海冷冷地补充道:“这是最后一次,老谷。看在顾伯和顾霈的面子上,也看在你确实懂些技术的份上。如果回去之后,你再敢有任何不安分,有任何危害营地的举动……”他顿了顿,声音里的寒意让老谷打了个冷颤,“我保证,下次把你扔进去的,就不是拘留所,而是行尸堆里。我说到做到。”

    者勒蔑厌恶地扭过头,不想再看这副嘴脸。

    李海不再看他,对守卫点了点头。守卫上前打开了牢门。

    老谷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卑躬屈膝地站在两人身后,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但那双眼睛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和算计,如同阴暗处的苔藓,悄然滋生。

    军卡再次行驶在返回水电站的废弃公路上。车厢里堆满了夺回的物资和木华黎支付的报酬,显得有些拥挤。老谷被安排在车厢角落,蜷缩着,一言不发,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块沉默的石头。

    驾驶室里,李海开着车,者勒蔑坐在副驾驶座。窗外是快速掠过的、被冰雪覆盖的荒芜景象。

    沉默了许久,者勒蔑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闷:“你说……他们那套,真的是对的吗?”

    李海双手稳稳地把着方向盘,目光看着前方无尽延伸的破败公路,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或许……在这种世道里,根本就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

    他顿了顿,继续道:“他们有他们的道理。集中资源,保证一部分人能活下去,建立起一套哪怕残酷但有效的规则。我们……我们之前的方式,更像是在赌运气,赌遇到的人都是像你、像李曼那样,还能守住底线的人。”

    “是彼此信任救了我们……”者勒蔑反驳,但语气并不坚定。

    “是,信任让我们活了下来。”李海点头,“可我们也差点被费舍、被易飞扬那样的‘孩子’害死,被老谷这样的‘同伴’背叛。木华黎说的那种因为收留外人而引发的内斗和灾难,我们难道没见过吗?只是我们运气好,每次都侥幸撑过来了而已。”

    者勒蔑不说话了。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面孔。善良的,丑恶的,坚毅的,懦弱的。

    “也许……”李海的声音带着一丝迷茫,“也许我们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在这片废墟里挣扎求存。他们的方式更冷酷,更高效,但或许……更能持久。我们的方式,更……像个人,但也更脆弱,更危险。”

    “以后怎么办?”者勒蔑问,他在为以后营地的管理方式感到忧虑。

    “不知道。”李海摇摇头,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但我知道,我们不能变成他们那样。至少……不能完全变成那样。我们可以借鉴他们的某些方法,变得更警惕,更果断,但不能丢掉我们心里那点……作为人的东西。否则,就算活下去了,和外面的行尸,又有什么区别?”

    者勒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忽然咧嘴一笑,那笑容驱散了些许阴霾:“管他妈的!不想那么多了!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能把这么多物资带回去,能让……能让大家都过得好一点,就够了!”

    李海看了他一眼,嘴角也微微上扬,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先回去再说。”

    军卡熟悉的引擎声再次回荡在水电站山谷时,营地的大门早已敞开。得到消息的人们聚集在门口,脸上带着期盼和喜悦。

    车刚停稳,李曼、顾霈、顾伯、李江,以及白楠、唐娜等人都围了上来。看到李海和者勒蔑安然无恙地跳下车,众人都松了口气。

    “哥!”李江第一个冲上来,紧紧抱住了李海,少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依赖和高兴。

    “没事了。”李海揉了揉弟弟的头发,这次李江没有躲开。

    顾霈走上前,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不错,他用力拍了拍李海和者勒蔑的肩膀:“辛苦了!回来就好!”

    李曼则更务实,她的目光扫过车厢里堆积的物资,尤其是在那几个标记着电子元件和药品的箱子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她对李海和者勒蔑点了点头,语气依旧简洁:“没事就好。”

    当大家看到者勒蔑和李海开始往下搬那些沉重的物资箱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这些不仅仅是他们丢失的,还有额外多出来的武器、弹药、药品、罐头,甚至还有几瓶酒。在末日里,这些就是活下去的希望,是最好的强心剂。

    “老天,你们这是……把人家仓库搬空了?”顾伯看着那堆成小山的物资,惊讶地张大了嘴。

    者勒蔑得意地嘿嘿一笑,拍了拍身边一个写着“电控模块”的箱子:“不止!看这个,老谷说的那个恢复发电需要的‘大脑’,搞到了!还有这些,都是报酬!”

    众人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有了这些,尤其是那个关键的控制模块,恢复发电就有了希望,这个冬天将不再那么难熬。

    老谷也被者勒蔑不客气地从车上拎了下来。他低着头,不敢看众人的目光,尤其是顾伯那复杂中带着失望的眼神。他嗫嚅着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在者勒蔑冰冷的注视下,灰溜溜地钻回了自己那个小工具间,关上了门。

    夜晚降临,水电站营地恢复了宁静。寒风呼啸,但主厂房和生活区内,因为新添的燃料和食物,显得比往日多了几分暖意。

    者勒蔑洗去了满身的疲惫和血污,换上了一身相对干净的衣服。他在自己那个小背包前犹豫了很久,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那个用软布仔细包裹好的、略显沉重的物件拿了出来,揣进怀里。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去完成一项比面对尸群更艰巨的任务,放轻脚步,悄悄走向顾胜兰的房间。

    顾胜兰的房间亮着灯,门虚掩着。者勒蔑轻轻推开,看到她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旧书桌前,戴着耳机,低头在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轮廓,柔和了她平日里有些清冷的气质。

    者勒蔑屏住呼吸,悄悄靠近。走到她身后,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用脚尖,极其轻微地碰了碰她的凳子腿。

    顾胜兰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鹿,迅速摘掉耳机转过身。看到是者勒蔑,她捂着胸口,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带着一丝嗔怪:“老天!者勒蔑!我心脏病快被你吓出来了!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者勒蔑看着她因为受惊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心头没来由地一慌,黝黑的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啊……那个……我……我看你在忙……”

    顾胜兰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语气缓和下来:“没事,就是记录点东西。你们回来了?一切都顺利吗?”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探寻。

    “顺利!挺顺利的!”者勒蔑连忙点头,像是找到了话题,“物资拿回来了,人也救回来了,还……还额外弄了不少好东西。”他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眼神飘忽,不敢长时间与她对视。

    顾胜兰看着他这副笨拙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李海跟我简单讲了讲,听说……很危险。”

    “还行,习惯了。”者勒蔑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但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疲惫和狠厉,还是暴露了那场战斗的残酷。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决心,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紧张:“那个……顾胜兰……今天……是不是你生日?”

    顾胜兰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变得有些复杂,她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平淡:“难为你还记得。这年头,过不过的,也没什么意思。”

    “话不能这么说!”者勒蔑立刻反驳,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能活下来,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就是最大的好事!值得……值得高兴一下!”他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从怀里掏出那个用软布包裹的物件,动作有些笨拙地递到顾胜兰面前,“这个……给你。生日礼物。”

    顾胜兰看着他手中那个方方正正的包裹,又看了看他脸上那混合着紧张、期待和一丝傻气的表情,迟疑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入手沉甸甸的。

    她小心翼翼地揭开软布,露出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台保养得相当不错,甚至可以说在末世里堪称奇迹的老式黑胶唱片机。旁边还放着几张用硬纸壳仔细保护着的唱片。

    顾胜兰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唱片机,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那略带凉意的木质外壳和金属唱臂,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这……你……你从哪里找到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抬起头,看向者勒蔑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某种被触动心底柔软的光芒。

    者勒蔑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憨憨地笑了起来,挠了挠头:“就在那个集市……换的。我用……用一部分我的报酬换的。我记得……你说过,喜欢听那种‘沙沙’响的旧盘子……”

    顾胜兰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她记得自己只是在某个清晨,在烤肉的烟火气中,随口提过一句对黑胶唱片的怀念。她没想到,这个看似粗枝大叶、脑子里只有战斗和生存的蒙古汉子,竟然把这句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并且不惜用自己那份宝贵的报酬,换来了这个在末世几乎毫无实用价值,却承载着她过去无数回忆和情感的……礼物。

    一股暖流,毫无征兆地涌上她的心头,冲垮了她一直以来用以保护自己的冰层。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你……你这个傻子……”她低声说,声音有些哽咽,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些报酬……你可以换更多有用的东西,子弹,药品,食物……”

    “那些东西以后还能弄到。”者勒蔑打断她,语气异常认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但这个,错过了,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了。我……我想让你高兴。”

    简单直接的话语,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力量。顾胜兰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翻涌的情绪,手指细细摩挲着唱片机的纹路。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只有窗外隐约的风声。气氛在沉默中悄然变化,暧昧而温馨。

    过了好一会儿,顾胜兰才抬起头,脸上还带着一丝红晕,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大部分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多了些柔软的东西。她拿起一张唱片,看了看标签,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爵士乐专辑。

    “要……听听看吗?”她轻声问,带着一丝试探。

    者勒蔑眼睛一亮,拼命点头。

    顾胜兰熟练地打开唱片机,将唱片放上去,小心翼翼地放下唱臂。随着唱针接触到纹路,一阵熟悉的、带着细微“沙沙”底噪的温暖乐声,如同涓涓细流,缓缓地在房间里弥漫开来。那是慵懒的萨克斯风,清脆的钢琴,和沉稳的贝斯构成的旋律,瞬间将屋外的严寒和末世的残酷隔绝开来。

    音乐声中,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顾胜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品味这久违的、属于旧世界的奢侈。良久,她睁开眼,看向站在一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者勒蔑,眼神柔和。

    “李海跟我说了你们这一路上遇到的一切。”她轻声开口,“他说你很勇敢,甚至……有点不要命。”

    者勒蔑嘿嘿傻笑两声:“没那么夸张……”

    “为了我随口一句话,就冒着生命危险去换这个……”顾胜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值得吗?”

    “值得!”者勒蔑毫不犹豫地回答,眼神坦荡而炽热,“只要能让你高兴,就值得。”

    顾胜兰看着他,看着这个在尸山血海里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汉子,此刻却因为她的一句话、一个笑容而紧张忐忑。她心中那道坚固的防线,在这一刻,又松动了几分。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她向前走了一小步,距离者勒蔑更近了。音乐在空气中流淌,营造出一种朦胧而私密的氛围。

    “者勒蔑,”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音乐里,“我……我也考虑过自己的问题。但是……现在是末日。一切都太不稳定了。我害怕……害怕投入感情,害怕失去,害怕最终又是一场空……”

    者勒蔑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他变得异常严肃。他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闪烁的犹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我明白你的害怕。”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世界,谁不害怕?但就是因为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我们才更要抓住眼前能抓住的东西!”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不敢保证未来一定怎么样,没人敢保证。但我可以跟你发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会让你活下去,让你……尽量活得高兴点!我可能给不了你太平盛世里的安稳,但我可以给你我的忠诚,我的勇气,还有……我所有的罐头!”

    最后那句带着他特有憨直的话,让顾胜兰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中那点犹豫的冰霜,似乎在这一笑中彻底消融了。

    她看着他那张写满认真和紧张的脸,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烟消云散。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疤、粗糙却温暖的大手。

    “跳舞吗?”她轻声问,眼中带着一丝挑战,也带着一丝邀请,“虽然这里没有舞池,音乐也有点……怀旧。”

    者勒蔑瞬间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黝黑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连连摆手,舌头都有些打结:“跳……跳舞?我……我不会啊!我这粗手粗脚的……”

    “我教你。”顾胜兰握紧了他的手,不让他退缩,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和坚定,“很简单,跟着我的节奏就好。”

    者勒蔑看着她眼中的坚持和那抹动人的光彩,所有的推辞都卡在了喉咙里。他像个小学生一样,笨拙地、僵硬地被她牵引着,在狭小的房间里,随着那悠扬而略带沙哑的爵士乐,缓缓移动脚步。

    他踩了她的脚好几次,紧张得手心冒汗,姿势滑稽得像头在学步的熊。但顾胜兰并没有不耐烦,她只是微笑着,耐心地引导着他,调整着他的动作,偶尔低声在他耳边提示一两句。

    渐渐地,者勒蔑放松了下来。他不再去思考复杂的舞步,只是跟随者她的引领,感受着她手掌的温度,呼吸间是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皂角和一丝火药的气息,耳边是她轻柔的呼吸和温暖的音乐。

    灯光昏黄,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窗外的风雪似乎也变得遥远,房间里只剩下音乐、心跳,和彼此逐渐靠近的体温。

    他们没有再说话。有些话,无需说出口。这一刻的默契和温情,胜过千言万语。

    顾胜兰轻轻地将头靠在了者勒蔑宽阔而坚实的肩膀上。者勒蔑身体微微一僵,随即,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保护欲和巨大喜悦的情感充盈了他的胸膛。他小心翼翼地,用那只空着的手,笨拙却坚定地,揽住了她的腰。

    窗外的雪,静静地下着,覆盖了世界的疮痍,两人相拥着,在末世废墟中一个温暖的角落里,随着旧时代的旋律,缓缓摇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