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公主见姜若浅似有插手之意,当即扬声喝止:“娴妃娘娘,此事不劳您费心!”
转而厉声吩咐左右,“来人,将这几个不知礼数的捆了送去后院,休得在此冲撞贵客!”
命令一下,几名驸马府内侍应声上前,伸手便要拿人。
一直沉默立于一旁的沈大孩见父母受辱,顿觉颜面尽失,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横身拦在父母与内侍之间,怒目而视。
刹那间,内侍与沈家众人扭作一团。沈家本是山中猎户出身,个个力气过人,不过三两下推搡,与几个内侍掀得踉跄一团不分胜负。
花厅内顿时乱成一片,桌椅歪斜,人声杂沓。
姜若浅见势不妙,急忙向后避让。
她是一点不愿插手这等麻烦事,可今日婚礼终究需走完流程,不容有失。
就在她要后退之时,沈母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拽住她的衣袖,哀声哭诉:“娘娘,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就算是皇家,也得讲个道理,论个忠孝仁义不是?”
一旁宫人见她拉扯娴妃,忙上去一人牵制她一只胳膊,将沈母拉开。
“陛下驾到!”殿门响起德福公公扬高的声音。
裴煜身着玄色圆领宽袍稳步而入,袖口银线绣着的海水暗纹随步履流动,腰间玉带紧束,悬一枚琉璃白玉佩。
他面容冷峻,通身散发着凛然威仪,方才还喧闹不堪的花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他原是听闻此处出了乱子特地赶来,不料才踏入厅中,便撞见这混乱一幕。
厅中众人纷纷下跪,被宫人钳制的沈母,趁机挣扎,一个宫人被她一甩就要往后退,就在要撞到一侧的姜若浅之时。
裴煜眸色一凛,身形微动,众人尚未看清,他已闪至姜若浅身侧。
长臂一揽,稳稳将她带入怀中,随即护着她退至后方安全处,方才缓缓把人放下。
随后他上位入座,一双凤眸眼梢上挑,含着帝王之威冷冷扫过在场之人。
方才还喧闹不堪的花厅,霎时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帝王并未让跪了满地的人起身,只将手轻搭在案几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面。
“哒、哒——”
每一声都似敲在众人心尖。
他连缘由都懒得问,只将目光转向姜若浅,声音听不出情绪:“娴妃打算如何处置?”
处置什么。
只需要把流程走完,大家各自散去。
留下沈家人和公主,爱怎么闹怎么闹。
姜若浅仪态端庄地微微欠身,声音温婉似春风:“陛下,其实并无大事。不过是驸马的家人远道而来参加婚事。”
安和公主猛地抬头,语气尖锐:“我不要他们出现在宴席上!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让他们露面岂不是丢尽颜面!”
姜若浅神色平静,声音依然柔和:“沈家人不过是长途跋涉,略显风尘。但婚礼不让长辈出席,于礼不合。”
她转向一旁,“臣妾这就命人带他们下去好生梳洗。”
她对侍立一旁的嬷嬷吩咐:“带驸马家人下去,寻几身合适的衣裳,重新梳妆打扮。动作快些,莫要误了吉时。”
安和公主还想争辩,裴煜一记冷眼扫过,她顿时噤声,悻悻低下头。
宴席之上,重新梳妆更衣的沈家人被安排在显眼的位置坐下。
先前被宫人带下去整理仪容时,她们为沈家女眷换上了华贵锦缎制成的衣裳,沈夫人更被妆点以金簪玉钗,熠熠生辉。
裴煜察觉姜若浅神色间透出几分倦意,宴至中途便带着她起身回宫。
马车轻摇,姜若浅靠在他肩头,眼睫微合,声音低柔如絮:“陛下,沈家人来得突然。”
裴煜揽着她的腰,让她靠得更稳些,坦然道:“是朕命人接他们来的。”
姜若浅唇边漾起一丝笑意。任谁也想不到,宴上那一出风波竟是出自陛下的安排。
她从未想过,他也会有这般“坏心眼”。
裴煜低头蹭了蹭她的鬓发,语带笑意:“是不是没想到,朕也会使这些小手段?”
“嗯,”她仰首望他,“臣妾以为,陛下向来不屑在这些琐事上费心。”
裴煜尾音轻扬,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朕可是在宫中长大的。内宅那些手段,见得不少,自然也略知一二。”
姜若浅在宴上饮了两盏酒,此刻又有些倦,笑着合上眼。
裴煜为让她睡得舒服,将人轻轻抱起,拢入怀中。
她侧脸贴着他胸膛,整个人蜷在他怀里。
为防马车颠簸,他一手稳稳揽在她腰间。
暖意氤氲,龙涎香淡淡萦绕,耳畔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很快便沉入梦乡。
马车尚未回宫,便有侍卫策马追至窗边禀报:“公主与驸马家人发生争执,推搡间摔倒,孩子没能保住。公主恳请陛下为她做主,称欲休驸马。”
姜若浅被惊醒,迷迷糊糊地问:“陛下,出什么事了?”
裴煜轻拍她的肩,低声道:“无事,睡吧,朕会处置。”
该做的表面功夫仍不可少。
他低声吩咐:“即刻传吴院判亲赴公主府诊治。至于驸马……他能尚公主本是高攀,竟敢不善待公主。传朕口谕,朕闻公主滑胎,震怒不已,命驸马即刻入宫面圣。”
姜若浅睡得昏沉,却也隐约听见几句,担心他为全皇家颜面而重责驸马,反倒遂了安和公主的心愿。她在他怀中不安地动了动,轻喃:“陛下……”
裴煜低头,薄唇轻触她额间,声音沉稳:“朕心自有计较。”
马车直抵御书房外。
裴煜将熟睡的姜若浅一路抱进殿内,轻轻安置在榻上,又取过羊毛毡毯为她盖上,这才转身步入御案处理政务。
约莫半个时辰后,德福公公入内禀报:“陛下,驸马已在殿外请罪。”
裴煜眼也未抬:“让他在外头跪着。”
德福应声退出,片刻后又回到殿中。裴煜一边批阅奏折,一边沉声问:“宴上实情如何?”
德福低声回禀:“据暗卫所报,是公主冲去推搡沈夫人,随后自己跌倒。沈夫人一介农妇,至多撒泼,断不敢真对公主动手。另太医诊脉后发现,公主……似有服药之象……”
言至此处,德福悄悄抬眼窥视圣颜。
裴煜低嗤一声,未作评论。
暮色四合,墨云压城,狂风卷地,叩得窗棂作响。
德福再度进殿请示:“陛下,外头快要落雨,驸马仍跪在殿外,您看……”
再晚宫门便要落钥。
裴煜淡声道:“传驸马进来。”
沈大孩低眉顺眼地撩起衣袍正要下跪,裴煜以眼神制止,厉声斥道:“安和是朕最疼爱的皇妹,下嫁于你已是你的福分,你不知珍惜,竟还敢惹她动怒!”
沈大孩慌忙躬身请罪:“陛下息怒,臣知错。”
裴煜凤眸冷冽,凝注在他身上:“公主纵有任性之处,你身为驸马也当体谅。竟在新婚未久便闹得孩子不保,若非顾念公主颜面,朕绝不轻饶!”
沈大孩再度深深一揖:“臣罪该万死,求陛下开恩。”
裴煜低叹一声,语气稍缓:“你既为驸马,也需有个官职,才不至失了公主体面。即日起,授你朝请大夫之职,望你好自为之。”
一旁的德福公公一愣,陛下这是怕公主悄无声息把驸马给弄死,所以给了一个闲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