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漏檐斋的几日,像是偷来的光阴。言今守着井台,打水熬些稀薄的米汤,一勺勺喂给气息奄奄的老者。自个儿就对着那破水缸,看里头光影变幻,时而是冰川崩裂,时而是熔岩横流,全是塔各层规则紊乱的倒影。观测者时常不见踪影,偶尔拎着那紫砂小壶回来,身上便沾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有时是灼人的焦糊味,有时是刺骨的冰寒。
老者的伤势稳住了,不再漏风,但那空洞依旧狰狞,暗紫色的能量凝滞着,像块坏死的疤。他精神头好些时,会睁开那只星辰眼,盯着院角那株半死不活的瘦竹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言今的右臂还是老样子,焦黑,萎缩,使不上半分力气。他按观测者说的,尝试去感应那所谓的“归墟之力”,可除了偶尔心神激荡时指尖泛起的一丝阴寒,大多时候都石沉大海。倒是脑子里那些杂乱的记忆碎片,因着这几日难得的安宁,稍稍沉淀了些,不再动不动就翻江倒海。
这日晌午,观测者难得没往外跑,歪在石桌旁,拿着根树枝,对着地面划拉些鬼画符。言今正给他续茶水,忽见那破水缸里景象大变,不再是零碎光影,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涌动着暗红色雷光的巨大深渊!雷光如血,奔腾咆哮,将虚空都撕扯得扭曲破碎,隐约可见一些巨大的、如同山峦般的残骸在雷光中沉浮、湮灭。
“哟,‘血雷渊’这回闹得挺欢。”观测者丢开树枝,凑到缸边看了看,咂咂嘴,“规则乱流比上回猛了三成不止,怕是又有哪个大家伙在那儿折了。”
言今看着那毁天灭地的景象,心头沉重。塔的崩坏,似乎愈演愈烈了。
观测者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言今那废了的右臂,眼睛一亮:“小子,想不想去那儿逛逛?”
言今一愣:“去血雷渊?”
“对啊,”观测者搓着手,脸上露出一种跃跃欲试的神情,“那地方规则暴乱,能量是躁狂了些,可对你这种一身‘毛病’的家伙来说,说不定是以毒攻毒的好去处。你那右臂是被‘秩序’烧坏的,血雷渊里最不缺的就是‘混乱’,去里头泡一泡,让那些暴烈的雷煞之气冲刷冲刷,指不定能激发出你点啥来。”
老者在一旁听了,那只星辰眼猛地睁开,沙哑道:“胡闹……他那身子骨……进去……就是灰……”
“富贵险中求嘛。”观测者浑不在意,“总比在这儿干耗着强。再说,有我看着,死不了。”他拍了拍言今的肩膀,“去不去?给个痛快话。”
言今看着水缸里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废掉的右臂,一咬牙:“去!”
观测者哈哈一笑:“成!有胆色!”他伸手往虚空里一掏,竟扯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泛着油光的破旧蓑衣,丢给言今,“穿上这个,能挡掉点儿雷煞余波。”
言今接过蓑衣,入手沉重,带着一股鱼腥和桐油混合的怪味。
观测者又走到院墙根,在那堆破烂里翻捡半天,找出半截锈迹斑斑、还沾着泥的断剑,递给言今:“拿着,防身。虽然不顶大用,好歹是个家伙事儿。”
言今握着那半截断剑,心里头直打鼓,这观测者拿出来的东西,没一件瞧着靠谱的。
“走吧。”观测者不再多言,伸手再次划开一道光门。这一次,光门那头传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雷鸣和令人头皮发麻的能量嘶吼。
言今深吸一口气,披上那件怪味蓑衣,握紧断剑,迈步踏入了光门。老者看着他的背影,星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又缓缓闭上。
一步踏入,天地骤变!
不再是漏檐斋的安宁,而是置身于一片狂暴的、暗红色的天地之间!头顶是翻滚的、如同血海倒悬般的雷云,无数道粗大的血色闪电如同巨龙般撕裂长空,轰击在大地上,炸开一个个巨大的焦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和硫磺气味,吸一口都觉着肺管子火辣辣的疼。脚下是焦黑破碎、布满裂痕的大地,一些巨大的、难以辨认的金属或骨骼残骸半埋其中,表面跳动着细密的电火花。
这里,就是血雷渊!
观测者的身影出现在他旁边,依旧拎着那紫砂小壶,在这毁天灭地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他指了指前方一片雷光尤其密集的区域:“去那儿,找个雷煞最浓的坑,跳进去,运转你那点‘归墟’的皮毛,能吸多少是多少,能扛多久是多久。”
言今看着那片如同雷池炼狱般的区域,喉咙有些发干。但他没有犹豫,紧了紧身上的蓑衣,握紧断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区域走去。
越靠近,那雷霆的威压就越发恐怖。血色闪电不时劈落在身旁,炸得碎石飞溅,地面震颤。那件破蓑衣倒是真有些用处,触碰到逸散的雷煞之气,便会泛起一层微弱的油光,将其稍稍隔绝。手里的半截断剑,却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吸力,仿佛在主动汲取周围狂暴的雷煞能量,剑身上的锈迹都似乎淡了一点点。
言今顾不得研究这些,他瞅准一个刚刚被雷霆劈出、还在冒着青烟和电火花的焦黑大坑,一咬牙,纵身跳了下去!
“轰——!”
身体落入坑底的瞬间,仿佛掉进了烧红的铁水之中!无数细密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血色电蛇疯狂地钻入他的身体,撕扯着他的经脉,灼烧着他的灵魂!那件蓑衣发出“滋滋”的哀鸣,油光急速黯淡!
剧痛!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淹没了言今的意识!他感觉自己像是要被这狂暴的能量彻底撕碎、汽化!
他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拼命回忆着之前对抗无面僧时,那指尖泛起阴寒、引动“归墟”之力的感觉。他不再抗拒那些钻入体内的雷煞之气,反而尝试着,用那丝微弱的“归墟”意念,去引导、去容纳这些狂暴的“混乱”能量!
起初,如同螳臂当车。那丝“归墟”意念在奔腾的雷煞洪流面前,渺小得可怜,瞬间就被冲得七零八落。言今的身体在坑底剧烈地抽搐着,皮肤表面开始出现焦黑的裂纹,仿佛随时会崩解。
但渐渐地,在那极致的痛苦与毁灭的压迫下,他魂魄深处,那点与“归墟”同源的黑暗,似乎被激发了凶性!它不再是被动地感应,而是如同饥饿的凶兽,开始主动地、贪婪地吞噬起那些侵入体内的雷煞之气!
不是转化,不是融合,是更本质的……“湮灭”与“容纳”!
他右臂那焦黑的灼痕,在这内外交攻之下,竟如同干涸的土地遇到了暴雨,开始剧烈地蠕动起来!一丝丝暗红色的、带着暴烈气息的雷煞能量,被那深处的“归墟”黑暗强行扯入,与那沉寂的秩序残骸发生着剧烈的、肉眼不可见的冲突与湮灭!
痛!依旧是撕心裂肺的痛!但这痛楚中,却隐隐夹杂着一丝……破而后立的奇异麻痒!
坑外,观测者拎着茶壶,眯眼看着那雷光翻涌的焦坑,感受着里面那股混乱与死寂交织、不断碰撞湮灭的诡异气息,嘴角微微勾起。
“有点意思……”
就在这时,他忽然若有所觉,转头望向血雷渊的深处。只见那漫天血色雷光的尽头,一道庞大的、如同由无数破碎兵器与怨念凝聚而成的黑影,正缓缓升起,两只如同熔岩般的巨眼,穿透雷暴,遥遥锁定了这个方向。
“……啧,”观测者咂咂嘴,“把‘雷煞之骸’给引来了……这小子,真是个惹祸精。”
他拎着茶壶,不但没退,反而慢悠悠地,朝着那庞大黑影的方向,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