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一心文学 > 言律者 > 沉默纪元 第一百一十章:漏檐斋

沉默纪元 第一百一十章:漏檐斋

    那光门晃荡一下,像是水里的倒影被石子打散,言今搀着老者一步踏出来,脚底下竟是实实在在的青石板地,带着雨后微微的潮气。一股子混合着陈旧书卷、淡淡茶香,还有点儿烟火人间油腻味儿的气息,扑面而来,冲得言今那混沌的脑子都清明了几分。

    抬眼一看,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青砖灰瓦,檐角有些残破,往下耷拉着,真应了“漏檐”这名儿。院里疏疏落落种着几竿瘦竹,叶子黄不拉几,没什么精神。墙角倚着口破了边的水缸,缸底沉着几片枯叶。正对面是三间旧屋,门窗的漆皮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木头的本色。

    这地方,瞧着跟塔里那些光怪陆离、动辄要人性命的所在,全然是两个世界。寻常得……让人心里头发慌。

    观测者——这会儿瞧着更像个落魄的闲散书生——已经自顾自走到院中那张歪腿的石桌旁,拎起桌上一个粗陶大茶壶,对着壶嘴灌了几口,然后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甭愣着了,找地儿坐。”他指了指旁边的几个树墩子磨成的凳子,“我这儿没那么多讲究。”

    言今扶着老者,小心翼翼地在石凳上坐下。老者胸膛那空洞依旧触目惊心,气息微弱,但脸色比在织痕者那儿时好了些许,至少不再往外汩汩冒那暗紫色的能量乱流了。他半闭着眼,似睡非睡,一只星辰眼却微微睁开条缝,警惕地打量着这小院和观测者。

    言今自己也不好受,右臂跟不是自个儿的一样,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虚脱后的酸软。他环顾四周,这院子除了旧,似乎没什么特别。可偏偏,他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安宁”,像是外头塔里所有的混乱、厮杀、规则碾压,都被那扇不起眼的光门,以及这破旧的屋檐,给隔绝开了。

    “这儿是……”言今沙哑着开口。

    “我家。”观测者放下茶壶,用袖子抹了把嘴,一屁股坐在另一个树墩上,翘起二郎腿,“名字嘛,我自己瞎取的,叫‘漏檐斋’。意思是,连房檐都漏雨,寒碜得很,但也自在。”

    他说话间,目光在言今和老者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言今那废了的右臂和额头上,咂咂嘴:“伤成这样,还能撑着走到我这儿,也算你们本事。”他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油光锃亮的紫砂小茶壶——正是之前他拎着那个——递到言今面前,“喏,喝口茶,定定神。”

    言今看着那小巧玲珑、与他这粗豪动作极不相称的茶壶,愣了一下,没接。

    “放心,没毒。”观测者嗤笑一声,“真要收拾你们,在织痕者那儿就由着他把你们‘格式化’了,省事儿得多。”

    言今迟疑着,接过茶壶。入手温润,一股极淡的、带着清冽回甘的茶香钻入鼻息。他凑到嘴边,小心地啜了一口。茶水入口微苦,随即化作一股温和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散入四肢百骸。那几乎要撕裂灵魂的疲惫和无处不在的隐痛,竟奇迹般地减轻了些许,连带着混沌的意识都清晰了不少。

    “这是……”言今眼中露出惊异。

    “老家带来的土茶叶,不值钱,也就这点安神补气的效用。”观测者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又看向老者,“至于这位老哥……”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你这‘心源’都剜了,伤的是根本,我这粗茶可治不了。得慢慢养,或者……找到能补‘存在’本源的玩意儿。”

    老者闻言,那只微睁的星辰眼彻底闭上,鼻子里哼出一丝微弱的气流,不知是认命还是不屑。

    言今放下茶壶,感觉精神好了许多,他看向观测者,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前辈,您到底是谁?为什么帮我们?”

    观测者咧嘴一笑,露出那口白牙:“我?就是个看热闹的。你们管我叫‘观测者’就成。至于为啥帮你们……”他目光在言今身上转了转,带着点戏谑,“不是说过了嘛,觉得你这‘钥匙’挺别致,想看看你能把这死气沉沉的塔,捅出个什么窟窿来。”

    又是钥匙。言今沉默了一下,换了个问题:“这里安全吗?‘织痕者’,还有‘巡天狱卒’,它们会不会找到这里?”

    “安全?”观测者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指了指那漏雨的屋檐,“瞧见没?我这‘漏檐斋’,说白了,就是塔规则运转时,一些边边角角、顾不上的‘缝隙’拼凑出来的地儿。它不归任何一层管,也不在主要的‘经纬线’上。只要你们别闹出太大动静,引来‘巡天’那种级别的大家伙直接扫描,像‘织痕者’那种死脑筋,一时半会儿摸不过来。”

    他顿了顿,语气稍微正经了些:“不过,也别把这当什么世外桃源。塔歪了,规则乱了,这些‘缝隙’也在变。保不齐哪天,就被哪股乱窜的规则流给冲垮了,或者被哪个饿疯了的‘清道夫’嗅着味儿找上门。”

    正说着,院角那口破水缸里,水面忽然无风自动,泛起一圈圈涟漪,映照出的却不是院中的景象,而是一片扭曲的、充斥着暗红色闪电的混沌虚空。

    观测者瞥了一眼,嘟囔道:“瞧,说啥来啥。‘血雷渊’那边的规则又开始暴走了,震得我这儿都不安生。”他伸手对着水缸虚虚一按,那涟漪便缓缓平复下去。

    言今看着这一幕,心中了然。这“漏檐斋”并非绝对安全,更像是一个在风暴眼中勉强维持平衡的孤舟。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他问。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观测者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噼啪的轻响。“怎么办?先把你俩这身伤将养将养。尤其是你,小子,”他指着言今,“你那右臂,还有脑子里那一团乱麻,不梳理清楚,下次再强行动用那‘归墟’的皮毛,可就真回不来了。”

    他走到言今面前,蹲下身,盯着他那条焦黑萎缩的右臂,眼神变得有些严肃:“你这胳膊,是被最纯粹的‘秩序’力量反噬烧毁的,寻常法子治不了。想让它恢复点用处,要么,找到‘生命织缕’那种能重塑存在的宝贝,要么……”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言今,“把你那点刚摸到门槛的‘归墟’之力,练到能掌控自如,以‘虚无’滋养‘残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言今看着自己废掉的右臂,心中苦涩。生命织缕?听都没听过。掌控归墟之力?谈何容易。

    “至于你脑子里那些东西……”观测者指了指言今的额头,“‘真实之垢’、‘错误线头’、‘噪音’、‘余烬’……乱七八糟炖成一锅,没把你撑爆算你命大。得想法子把它们理顺了,就算不能如臂指使,至少别动不动就失控。”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言今知道,这每一步都难如登天。

    观测者说完,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拎起他的紫砂小壶,溜溜达达往屋里走:“屋里有几间空房,自己找地方歇着。吃的喝的,院里那口井能打水,墙角瓦罐里还有点米。我嘛,得去‘棋盘’上看看,刚才那局没下过瘾,找老白再杀几盘……”

    声音渐远,他人已消失在屋门内。

    院子里,只剩下言今和重伤的老者,相对无言。

    竹叶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轻响。破水缸里,又映出了一片新的、不断崩塌的星辰景象。

    这暂时的安宁之下,是更深沉的未知与危机。

    言今抬起左手,看着掌心那若隐若现的、与归墟同源的微弱黑暗,又感受了一下脑海中那些混乱却无比“真实”的记忆碎片。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