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思虑后,赵孝骞终究还是决定任种建中为主帅。
大宋确实是将星凋零,长久的重文轻武政策导致的恶果,以至于国家要用人之时,却没有充足的人才备选,不得不把殿前司都指挥使调任为主帅。
赵孝骞登基以来,还有一件令他更难受的事,那就是国库空了。
这感觉很不好受,如果把国家比喻为人的话,那么这个人很穷,没钱出门消费,没钱看病,连吃饭都成问题。
赵孝骞原本的踌躇满志,满心的灭辽平夏,结果登基半年了,连打个西夏都要抠抠搜搜的,明明有能力把周边这两个邻国全灭了,却因为国库空虚而不得不改变计划。
目前大宋能走的第一步,只能是先灭亡西夏,还不得不跟辽国联手。
这就像两个穷人出门吃个盒饭,都必须互相凑钱才能买一份,两人可怜兮兮地一人分一半。
想到这里,赵孝骞就不由觉得英雄气短。
一个穷国家,是真打不起仗啊。
史书上的汉武帝灭匈奴,那也是国家底子足够厚实,文景二帝给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才有底气兴王师,击匈奴。
赵孝骞呢?
大宋的国力虽然富裕,可开支也巨大,每年国库所入用不了多久便花干净了,更别提这几年大宋频频对辽国用兵,大军一旦发动,每天消耗的粮草就是以万石计。
幸好大宋的经济底子足够扎实,赵孝骞不用积累太久,更不需要像汉武帝那样,要积累两代帝王的家底才敢对匈奴动手。
“老种啊,西征西夏的主帅,就用你吧。”赵孝骞无奈地叹道:“原本朕是不打算把殿前司都指挥使调往他用的,可朝中实在无帅可遣,还有就是,毕竟当年的老弟兄们朕才用得放心。”
种建中大喜过望,伏地而拜:“臣谢官家器重,臣愿立军令状,此战不胜,臣提头来见!”
“虽说咱大宋王师火器无敌,足够碾压西夏,但你也不可轻敌,不管面对任何敌人,不管他们看起来多么弱小,都应以狮子搏兔之姿倾力而击,必胜之余,朕希望你尽量减少我大宋将士的伤亡。”
“是!臣明白。”
想到朝中缺少军事主帅一事,赵孝骞看着种建中,突然心中一动。
“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名叫种师中?”
种建中一愣,然后道:“不错,臣弟确实名叫种师中,如今在西北军中章帅麾下戍边效力。”
赵孝骞笑了:“你种家世代忠良,种家军更是名震西北边陲,名门良将之家,焉能不褒奖?”
“回头朕给你家亲笔题一面牌匾,让工匠做好了,送到你家府上,令尊种记,可追封延安郡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种建中一怔,接着眼眶泛红,跪拜伏地哽咽道:“臣,代种家上下,叩谢天恩浩荡!种家世代子弟,愿为大宋社稷死而后已,与国同戚!”
赵孝骞笑道:“种家世代忠良,以前大宋崇文抑武,让你们家族受委屈了,从朕开始,只要是忠良将门,朕必不吝封赏恩荫。”
顿了顿,赵孝骞又道:“你弟弟种师中,不如调来汴京吧,可任殿前步军司都指挥使,朕有意栽培他,将来或许跟你一样,也是一位帅才。”
种建中愈发惊喜,伏地道:“臣代种师中叩谢天恩!”
“好了,蹭饭也蹭饱了,你今日进宫的目的也达到了,没事就滚蛋吧,这几日多往枢密院走走,跟许将安焘他们商议一下灭夏的战略战术,然后在汴京上三军中挑选一下人才。”
种建中感激涕零地告退后,赵孝骞呼出一口气。
好吧,主帅的问题解决了。
接下来就等苏辙出使辽国的消息,不出意外的话,结果应该不会让他失望。
耶律延禧但凡智商正常,就应该知道宋辽联手灭夏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
汴京朝堂的国家机器日夜运转,筹备粮草军械,挑选禁军兵马等等,还需要一段时日。
趁着这段空档期,赵孝骞正好把另一件重要的事解决了。
坐在福宁殿内沉思许久,赵孝骞突然道:“老郑,庆寿殿还没动静吗?”
郑春和听到“庆寿殿”,便知官家是在指谁,于是立马道:“禀官家,太后仍无动静,不见传出任何话来。”
赵孝骞皱眉,眼神有了几分冷意:“朕有点不耐烦了……”
郑春和一凛,事涉宫闱争斗,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保持躬身的姿势。
…………
此时的庆寿殿内,向太后神情憔悴,目光呆怔,正盯着寝殿里堆满的贡礼。
贡礼是赵孝骞派郑春和送来的,东西很多很繁杂,有蜀地的织锦,有江南的苏绣,有汝窑的精瓷,也有亳州的丝帛。
能被选为贡品,进献给宫闱的东西,自然是世上最精美,质量最好的,都是大宋各个地方的特产。
向太后在宫中养尊处优多年,对这些东西自然是不陌生的,唯独今日,她却感到有些烫手。
她知道,这是官家对她无声的催促,是给她的最后一次体面。
方田均税法必须施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而向太后和外戚名下的十二万顷田产,也必须给个交代。
向太后很清楚,官家要推行方田均税法,就必须杀一儆百,找根最硬的骨头啃下去。
太后一家尊贵,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尤其是,多年来向太后和她的家族确实做得过分了,竟不声不响侵吞圈占了十二万顷田产。
这么大一只老虎若是打不下去,方田均税法推行天下时,地方上的官员豪强谁会服气?
于情于理,赵孝骞都只能找太后家族开刀。
如今的延福宫里,皇帝和太后之间还能维持最后的体面,二人的恩怨还没有公开化,但向太后已经深刻领教了赵孝骞的手段,她再也不敢天真地以为,自己太后的身份会令赵孝骞有丝毫忌惮。
我给你脸,你才是太后。
我若不想给你脸,你算个什么东西?
反过来说,我给你的脸,你得小心兜着,别给脸不要脸。
十二万顷田产,这件事不给个交代,过不去的。
此刻向太后眼前的这堆贡礼,便是赵孝骞的最后通牒了。
想到这里,向太后既愤怒,又惊惧,更心急如焚。
家族庞大了,人心离散了,这种触及到族人利益的事,不是她这个太后能做决定的。
为了活命,向太后可以把自己名下的田产全部吐出来,可娘家族人名下的田产呢?
土地可是所有人的命根子,他们怎么愿意吐出来?
在寝殿内来回踱步,无论面朝哪个方向,向太后都无可避免地看到堆积在殿中的贡礼,越看越刺眼。
终于,向太后停下脚步,咬了咬牙,道:“来人,请本宫的几位族人长辈进宫。”
两个时辰后,七八位老态龙钟的老者蹒跚走进庆寿殿。
老者们先朝向太后行了臣礼,然后向太后又朝几位行晚辈礼。
各自落座后,向太后也没心情寒暄闲聊,索性开门见山。
“诸位长辈,您几位名下的田产,怕是要交还给朝廷了。”
此言一出,这几名老者神情一怔,接着惊愕地对视。
“敢问太后,此为何故?”一名老者沉声问道。
向太后苦笑道:“官家势必推行方田均税法,本宫作为太后当以身作则,咱们家族圈占的田产太多,已被天下人诟言,方田均税法若欲推行,太后的家族是无论如何绕不过去的。”
老者冷哼道:“他推他的方田均税,与我向家何干?我们名下的田产是真金白银买来的,官司无论打到哪里,我们也占着理,更何况你是太后,难不成还有人敢冤枉咱向家不成?”
旁边的几人纷纷附和,一脸的理直气壮。
向太后不由暗暗气苦。
说来向家也算是名门望族,向太后的曾祖父向敏中,真宗年间官至宰相,门下生员故吏上千,谓为一时显赫。
向太后的父亲向经,官至员外郎,知青州事,死后追赠侍中,赐九卿卤簿。
可以说,向太后的家族,至今仍然十分显赫,只要她这个太后在,向家的权势是不会倒的。
可是,权势再大,大得过皇权吗?
向家这几位长辈怕是老糊涂了,或者说,长久的权势熏身,让他们越来越自大了,到现在他们还没搞清楚状况。
现在是皇帝要搞咱们向家啊!
官家就连对她这个太后,都已很不客气了,更何况这些娘家外戚。
向太后垂睑,脸色渐渐冷硬起来。
按理说,她应该站在自己家族这一边,凡事要顾及家族的利益。
可如今赵孝骞等于在她头上悬了一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这个时候,家族利益难道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娘家外戚仗着她太后的权势,在外面跋扈惯了,他们哪里知道宫闱里的凶险,更何况是皇帝亲自动手。
向太后想活命,为了活命,她可以抛掉一切身外物。
但眼前这些外戚不答应,十二万顷田产就到不了位,向太后的危机仍然未能解除。
于是向太后有点急了:“今时不同往日,本宫在官家面前已说不上话了,你们还以为是神宗哲宗年间吗?快醒醒吧!”
“太后这是何意?”
向太后深呼吸,努力平复情绪,道:“官家已经盯上咱家的田产了,十二万顷,这个数字令官家震怒。”
“官家说过要咱们向家交出田产?”
“没说,但……等到他开口直说的那一刻,就不止是交出田产这么简单了,此事必难善了,甚至会出人命!”
一名老者大怒,拍案道:“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