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将晚。
港口旁行人步履匆匆,商贩正推车收摊,远处民宅关窗闭户。
有几个妇人站在街上,大叫自家孩子姓名回家。
兵丁在街上巡街敲锣,让行人不要在街上逗留。
眼前市井生活景象,令林浅颇觉得有趣。
郑芝龙提醒道:“林大哥,宵禁的时辰快到了,咱们还得早点找个落脚之地才是。”
林浅回过神来,说道:“你对广州熟悉,就你来带路吧,找个上档次的地方。”
“好嘞。”郑芝龙应下。
郑芝龙肩披着林浅的褡裢,领着二人在街巷间穿梭,片刻功夫后,到了一片繁华街道。
选定一间名叫“松风馆”的客栈。
林浅问掌柜要了三间上房,又叫老板准备洗澡水和酒菜送到房间去。
掌柜满脸堆笑,亲自将三人送上楼。
林浅进了房间,只见其内倒是分外整洁,家具装潢都十分考究。
不一会小二送来酒菜,林浅吃饱喝足后叫人撤下,而后仆役端来木桶、热水,还来了两个姑娘伺候洗澡。
林浅前世就习惯了姑娘陪着洗澡,此时倒也表现自然。
这两个姑娘虽然正当青春,但姿色中下,林浅对她们也别无他想。
洗完澡后,林浅只觉得浑身都轻了两斤,到大明后还头一次这么干净。
倒头便在床上睡了过去。
这是穿越半年以来,林浅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次日天光微亮。
林浅起床下楼,在客栈大堂见到了等他的郑芝龙、白浪仔二人。
三人先去吃早饭。
此时广州还没早茶文化,不过毕竟是粤菜发源地,早餐品类已相当丰富。
林浅选了个二楼的酒家,选了个二楼的临窗座位。
边吃早饭,边眺望窗外景色。
广州城在他眼中,如一卷活的清明上河图一般,所见一切都十分新鲜。
想来初到广州的西方传教士心里也是如此想法,难怪各色游记里总是对中国城市有各种溢美之词。
郑芝龙介绍半天广州,还是忍不住问道:“林大哥,我们今天去做什么?”
“今日先在城里逛逛。”林浅道。
与议员的会面定在七月初十,他们提前来了四天,又恰好赶上疍家船未归,正好先寻一下郎中,顺便感受下广州的风土人情。
“好嘞,那我知道不少好去处。”郑芝龙兴奋道。
吃过早饭后,三人在城中闲逛。
说是闲逛,其实林浅并不是毫无目的,他着重考察了广州城门布防、大小水路、兵丁巡街规律。
而后游历各大商铺,不为买东西,只为了观察手工业、科技的发展情况。
之后又逛了菜场,把粮价、菜价、肉价都了解了个遍。
林浅平日话不算多。
然而今日尤其爱和各色人等聊天,从仆役、小二到菜农、屠户,又到牙人、掌柜,凡是搭得上话的,都会聊上几句。
初时还要郑芝龙居中翻译粤语,半天时间林浅已能听懂日常的几句话。
这不免令郑芝龙大为咋舌,要知道他初学粤语时,能听懂人家讲话也用了一个多月。
林浅前世做为商人,没少与人打交道,深谙和什么人讲什么话的道理,没几句话便能让人放下戒备,肆意畅谈。
仅一个上午的时间,便将他想知道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午饭,林浅依旧选了个奢华酒楼,好不容易来广州一趟,林浅可不打算亏了肚子。
怎么着也得把吃“风帆三件套”半个月的亏空找补回来。
一边吃饭,林浅一边琢磨上午打听到的信息。
结合他前世的了解,对大明当前的经济问题已有了大概判断。
大明目前处于一种南方输入型通胀,北方紧缩型通缩的怪圈。
江南因海量西班牙银子的输入,短时间内生产力水平不能跟上,造成银子通胀,富人参与海外贸易,赚银子的速度堪比直接印钞,大量消费之下,剥削穷人的财富。
而大明整体银子不足,又因为道路难行,运输不畅,加之大户抗税,导致越往北,越缺银子,造成银两紧缩。
西北的官员、大户们借着一条鞭法的便利,在作物收获时将银根攥紧,使银子迅速升值;收获后,再放松银根,使银子猛烈贬值。
百姓手里有粮食时粮食贱,有银子时银子贱,只能被地主老爷狠狠地榨取财富。
普通百姓,真是属于典型的“兴也苦,亡也苦”了。
林浅毕竟浸淫商道许久,多少也懂些经济学常识,仅是一上午,就发现了官绅敲骨吸髓的无数手段。
吃过午饭后,三人下楼,没走几步便看见一个医馆。
医馆匾额上书“青梅坊”三字。
林浅忽然想到,那从花船上买来的金疮药上印着梅花标志,料想应是此医馆出品了。
花船这种地方,胭脂水粉未必最好,但金疮药一定是顶级的。
正巧船上缺个郎中,林浅便走进去看看。
刚走到门口,便能闻到极重的中药味。
入内后,迎面便是一排硕大药柜,柜台旁并无郎中、小二,只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看店。
逛了一上午,林浅还没见过一个女性,此时不免有些好奇,拱手道:“小娘子,你家大人呢?”
那女孩闻言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了三人一眼,继而笑着道:“我家郎中正在后院给人瞧病,三位不妨稍待片刻。”
女孩声音清脆,说的是官话,见了生人毫不发怯,倒让人有些好感。
林浅三人依言找地方坐下。
女孩十分伶俐的给三人倒茶。
虽说沏的只是些高沫,但结合医馆内破败的装潢,连伙计都请不起只能让女娃娃看店的拮据,有这茶已是很有心意了。
女孩坐回柜台后,郑芝龙压低声音道:“林大哥,若是要看郎中,我倒是知道几家好的,这家医馆门可罗雀,生意惨淡,想来医术一般。”
他话音刚落,像是印证他的话般,后院传来一声惨叫。
而后传来一个男子严厉的声音:“忍着些!”
“痛啊!饶命啊,大夫!”
“你这病不痛好不了,非得把脓流尽不可,我给你的那个木棍呢,咬住就不痛了。”
而后传来男子的闷声惨叫,显然是拼死咬住木棍,发不出声来。
郑芝龙脸色发白和白浪仔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