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烫伤药膏的清凉感久久不散，混合着厉夜宸指尖那微凉的触感，像一个小小的烙印，留在了苏甜甜的皮肤上，也留在了她混乱的思绪里。她独自在房间里坐了许久，直到周管家轻轻敲门，送来一杯安神的温牛奶，并告知她老夫人那边的下午茶约会，厉夜宸已经知道了，他会安排司机准时送她过去。
听到这个消息，苏甜甜的心更沉了。他知道，但他没有提出要陪她一起去。这似乎印证了她的猜测，下午茶是一场针对她个人的“考试”，而他，是那个不会介入的监考者。
怀着这种沉重的心情，苏甜甜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上一身得体的裙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下午三点，司机准时将她送到了厉家老宅那扇威严的黑漆木门前。
这次的会面地点不在上次那个空旷的主厅，而是在一间更为雅致温馨的小花厅。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棂洒进来，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柳玉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中式改良旗袍，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慢条斯理地摆弄着一套紫砂茶具。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茶香和淡淡的桂花香气。
看到苏甜甜进来，柳玉茹抬起眼，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比上次见面时显得柔和许多：“来了，坐吧。尝尝我刚沏的桂花乌龙。”
“伯母好。”苏甜甜依言在她对面的绣墩上坐下，姿态尽量放松，心里却绷着一根弦。
茶过三巡，点心也尝了几样，柳玉茹的话题却始终围绕着一些无关痛痒的闲事，比如天气，比如老宅里新开的几盆兰花，甚至还问了几句雪球的情况，语气温和，仿佛真的只是一位慈祥的长辈在关心晚辈的生活。
然而，苏甜甜丝毫不敢放松。她清楚地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果然，当佣人撤下茶点，重新换上清茶后，柳玉茹放下茶盏，用绢帕轻轻擦了擦嘴角，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那本被随意放在茶几一角、封面依旧醒目的财经杂志上。
“这年头，做媒体的，总是喜欢捕风捉影。”柳玉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目光却锐利地看向苏甜甜，“甜甜，你和夜宸……相处得还习惯吗？”
来了。苏甜甜的心微微一紧，知道正题开始了。她斟酌着用词，谨慎地回答：“谢谢伯母关心，厉总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柳玉茹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似随意地继续说道，“夜宸这孩子，从小性子就冷，不怎么会表达。他父亲走得早，我对他管教又严，可能……是孤单惯了。现在身边多了个人，或许一开始会有些不适应，你多担待。”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替厉夜宸解释，但苏甜甜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试探的意味。她是在暗示厉夜宸的性格缺陷，还是在提醒她，不要指望能从这段关系中得到太多温情？
“我明白的，伯母。”苏甜甜低下头，轻声应道。
“不过，夫妻之间，总归是需要多相处的。”柳玉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感情嘛，都是处出来的。夜宸工作忙，经常不着家，你这做妻子的，也要主动些，多关心关心他。”
苏甜甜只能点头称是。
接下来的谈话，柳玉茹没有再深入追问什么，但每一句看似关怀的话语，都像是一根根柔软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苏甜甜身上，让她无处遁形。她巧妙地打听着苏甜甜的日常，了解她和厉夜宸的相处模式，言语间透露出对“早日开枝散叶”的期待，让苏甜甜如坐针毡，脸颊发烫。
一个多小时的下午茶，仿佛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当苏甜甜终于得以告辞，走出那间小花厅时，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柳玉茹没有明确表示满意或不满意，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审视和压力，让她倍感疲惫。
回程的车里，她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情复杂。柳玉茹的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多相处”、“多关心”……难道，她是在暗示自己，作为“厉太太”，做得还不够“主动”吗？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无力。她该如何“主动”？去讨好那个阴晴不定、心思难测的男人？这比冲一杯符合标准的咖啡要难上千百倍。
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别墅，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别墅里灯火通明，却依旧安静得可怕。周管家告诉她，厉先生已经回来了，在书房。
苏甜甜松了口气，至少不用立刻面对他。她先上楼看了看雪球，小家伙亲昵地蹭着她，似乎能感知到她的情绪。抱着这团温暖，她心里的寒意才驱散了一些。
洗完澡，换上一身舒适的家居服，苏甜甜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难掩倦容的脸，叹了口气。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感到一种深深的耗竭。
就在她准备早点休息时，卧室门外传来了两下清脆的敲门声。
这个时间点？会是谁？周管家？还是……他？
苏甜甜的心跳漏了一拍，有些紧张地应道：“请进。”
门被推开，站在门外的，果然是厉夜宸。他已经换下了西装，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丝质家居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他似乎是刚沐浴过，头发还有些微湿，随意地垂在额前，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多了些慵懒随性的气息。但他看向她的眼神，却依旧深邃平静，看不出情绪。
“有事吗？厉总。”苏甜甜站起身，有些局促地问道。他很少主动来她的卧室。
厉夜宸没有立刻进门，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观察她的状态。然后，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项既成事实：
“从今天起，每晚睡前，到我书房来一趟。”
“……啊？”苏甜甜彻底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去……去书房？做什么？”
厉夜宸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道晚安。”
“道……晚安？”苏甜甜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协议里有这一条吗？
“嗯。”厉夜宸淡淡地应了一声，补充道，“这是协议的新增条款。基于……近期情况的需要，增加双方接触频率，以维持关系的稳定性和可信度。”
他说得冠冕堂皇，一套一套的，听起来完全是从“商业合作”的角度出发，不带任何私人感情。
苏甜甜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这太荒唐了，但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写满了“不容置疑”的脸，想到下午柳玉茹那些意有所指的话，她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维持关系的“稳定性”和“可信度”？是为了应付外界，还是为了应付他那位精明的母亲？
她低下头，闷闷地回了句：“……知道了。”
“现在。”厉夜宸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然后转身，示意她跟上。
苏甜甜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认命地叹了口气，跟在他身后，走向那个她至今仍觉得充满压迫感的书房。
书房的灯开着，比上次她闯入时明亮许多。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旧书和雪松的冷香。厉夜宸走到书桌后坐下，随手拿起一份文件，并没有看她，仿佛她只是一个前来汇报工作的下属。
苏婷婷僵在书房中央，离书桌还有好几步远，感觉浑身都不自在。道晚安？怎么道？像电视剧里那样，走过去轻轻说一声“晚安，亲爱的”？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她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带着一丝尴尬的意味。
厉夜宸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从文件上抬起眼，看向她，眉头微挑，似乎在问：还等什么？
苏甜甜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书桌还有一米多远的地方停下，用快得像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厉总，晚安。”
说完，她转身就想逃。
“站住。”
冰冷的声音再次成功定住了她的脚步。
厉夜宸放下文件，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苏小姐，你是打算以后每天都用这种音量，在五米开外完成这项‘条款’吗？”
苏甜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表现很糟糕。
“过来。”他命令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苏甜甜咬咬牙，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书桌前，在离他还有一步远的地方站定。如此近的距离，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刚刚沐浴过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她熟悉的雪松香。
厉夜宸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和泛红的脸颊，沉默了几秒，才重新开口，声音似乎比刚才缓和了一丝丝，但依旧没什么温度：“看着我的眼睛，重新说一遍。”
苏甜甜鼓起勇气，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的眼神很平静，像两潭幽深的湖水，看不出任何情绪，却仿佛有吸力般，让她一时忘了移开视线。
“晚……安。”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但总算清晰了一些。
厉夜宸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然后，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嗯。”
算是……通过了？
苏甜甜如蒙大赦，立刻说道：“那……我回去了？”
“去吧。”厉夜宸重新拿起了文件，目光已经回到了纸张上，仿佛她已经完成了任务，可以退下了。
苏甜甜几乎是跑着离开了书房，直到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这算什么？每天的固定仪式？为了所谓的“关系稳定性”？
她走到床边坐下，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充满了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那个男人，他到底在想什么？用这种近乎苛刻的方式，来增加所谓的“接触频率”？
她抬起手，看着无名指上那枚冰凉的钻戒。契约的枷锁，似乎正在以她无法理解的方式，一点点收紧。
而与此同时，书房里的厉夜宸，在苏甜甜离开后，并没有立刻继续工作。他放下手中的文件，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眉心。书桌上，台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他手腕上那块精密腕表秒针走动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对面那张空荡荡的、刚才她站过的位置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情绪。
新增条款？或许吧。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看到她今晚安全归来，脸上带着从老宅带回的、难以掩饰的疲惫时，某个瞬间，他脑海中闪过的，并非是冰冷的协议，而是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念头——
或许，需要一个理由，确认她每一天，都安然存在于这座冰冷的建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