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皇城东南隅的一处孤独衙署便是工部。
相较于吏、户、礼、兵、刑部门前的迎来送往、门庭若市,工部简直是门可罗雀,呈现出一派寂寥沉闷的气氛。
只因大悦王朝的人们也有按照“士农工商”划分阶层的观念,其中“工”的地位很低,甚至低于“农”。
于是工部便为各级官员所不齿,他们认为工部官员只是一些“干粗活”的,上不得台面。
如此一来,工部成了一个最没地位、最易被人遗忘的朝廷衙署。
听风吟到工部来,也未出示他的“空鞘银剑”,而是编了个协查京师防务的理由,工部的主管官员一听是查京师防务,不敢不从。
那主管官员非但不加阻拦,还将一个黑色的木牌交给听风吟,木牌上刻一个“令”字。
于是,听风吟和婉儿带着两名心腹缇骑,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工部档案房。
婉儿扮作书记女官,衣袖中暗藏着一只小巧的、能验证冰片墨痕迹的特制药瓶。
管理档案房的是一个须发斑白、步履蹒跚的王姓老押司,他见到“令”字木牌,不多说一句话,只默然地领着听风吟和婉儿进入库房。
高大的库房内,档案架顶天立地,上面堆满了历年卷宗,空气里弥漫着纸张霉变的陈旧味道。
王押司显然早已得到上峰指令,未等听风吟问,便将库房内有关京师防务的卷宗如数家珍的絮叨一番,这似乎也是他应付检查的一贯流程。
“我要看大悦二十年左右的匠户调度和矿料采买记录。”听风吟有些不耐烦。
“噢?”王押司显然很意外,“不是说要查看京师防务方面的档案吗?”
“本官改变主意了,”听风吟板着脸,语气沉沉,“难道不行吗?”
“卑职岂敢?”王押司不敢再多问,只颤巍巍地在前引路,带着婉儿二人在巨大的档案架间慢慢游走。
那王押司一边走仍一边自顾自的唠叨:
“让我想想,那些档案应该在丙字柜,存放有些年头了,定是积了厚厚一层尘埃,没的弄脏了大人的衣裳,还望大人多担待些。”
说话间,三人来到一组柜子旁,上书一个大大的“丙”字。
“二位大人请看,有关匠户调度和矿料采买的档案全都在这几个柜子里,”王押司指了指几个巨大的卷宗柜,“卑职年老体衰,不能服侍两位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这是婉儿和听风吟求之不得的,他们本来还在想如何打发他走,他反倒先行告退,这正合了他们的心意。
“行!”婉儿连忙道,“你去歇息吧!我们自行查看便是。”
那王押司便退出了库房。
听风吟与周婉儿对视一眼,立刻分头行动。
两名缇骑在一侧把守望风。
卷宗浩如烟海。
听风吟主要负责查找官方明面上的记录。
婉儿则凭借其过人的细致,更侧重于检查卷宗本身——纸张的质地、墨迹的细微差别、装订的线绳、甚至页面边缘可能留下的任何异常痕迹。
时间在尘埃的飞扬中悄然流逝。
正如所料,官面记录干净得近乎完美。
关于“西山皇苑修缮”和那批“转内府备用”的矿料,记录与北镇抚司存档完全一致,流程清晰,印鉴齐全,看不出任何破绽。
“果然如此。”听风吟合上一本厚厚的料账,眉头紧锁,“做得天衣无缝。”
周婉儿丝毫不气馁。
她几乎将脸贴到了发黄的纸页上,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墨迹,偶尔拿起小药瓶靠近嗅闻。
“看这里。”她指着矿料转运交接文书的签名处说道:“墨色,比正文和其他签名要稍浅一些,而且……冰片的气味几乎淡不可闻。”
听风吟凑近细看,果然发现那签名“赵四”二字,墨色略显虚浮,与整篇文档沉稳的墨迹有细微差别。
“像是……后来补签的。”听风吟猜测。
“更像是在心神不宁,或者……匆忙之下签下的。”周婉儿目光锐利,“而且,这份文书用的纸,与周围同年的卷宗相比,似乎更白、更挺括一些。”
她抽出旁边一份无疑点的卷宗作对比,差异虽微小,但在她刻意寻找下,变得明显起来。
“有人替换了原始记录?”听风吟心中一惊。
“未必是整个替换。”周婉儿沉吟,“或许只是抽换了其中最关键的一两页。看这装订线,这一页的线孔似乎比别的页要新一点,磨损更少。”
线索虽微小,却至关重要!这证明工部的档案并非铁板一块,确实被人动过手脚!
然而,正当他们想依据这份文书去追查那个名叫“赵四”的押运小吏时,却发现记录里显示,此人在差事结束后不久,便“坠马身亡”了。
又是一条死路。
就在气氛再次陷入凝滞时,周婉儿的目光被档案架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布满蛛网的角落吸引。
那里堆放着许多废弃的草稿、残破的旧册,好似等待清理的垃圾。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蹲下身,不顾灰尘,轻轻拨开那些废纸。
忽然,她的指尖触到一本极其破旧、封面早已脱落的线装册子。
她将其抽出,吹开厚厚的积灰,露出里面模糊的字迹。
那似乎是一本工部下属将作监的日常物料领用流水笔记!
此笔记并非正式档案,更像是某个小吏的随手记录,或以备核查的私册。
只见笔记上潦草地记载着某日领了几斤朱砂,某日支取了几刀熟宣,某日又领了一批特制的粘合鱼鳔胶。
她的目光骤然定在某一页上!
那上面写着:
【大悦二十年五月十九,杨监丞亲取赤金箔三斤,南洋冰片墨二锭,言称‘佛身点睛之用’。】
【六月初三,杨监丞取精炼紫铜二百斤,批注:‘试铸新样’。】
【七月初八,再取精炼紫铜八百斤,批注……空白。】
“赤金箔!冰片墨!”
“佛身点睛?”
“紫铜?”
“这岂不是一件事?”
“而杨监丞,则极可能就是那个已死的将作监丞杨坚!”
婉儿心中渐渐有些明白了。
而这本私册,或许是因为太过破烂不起眼,竟未被销毁,遗忘在了这故纸堆里!
周婉儿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强压住激动,将这本破旧的册子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一块灼热的
“听风吟!”她虽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他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