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全屋”弥漫着一股陈旧纸张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时间在这里仿佛慢了半拍。
苏若雪捏着那只粗糙的木狐狸挂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歪扭的刻痕——J.H.。
谢景恒。
这名字像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复杂的涟漪。
所以,谢景渊把她塞进了他弟弟的旧窝?这算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属于他们兄弟之间的扭曲默契?
她叹了口气,将小狐狸揣进口袋,开始漫无目的地打量这个房间。
比起谢景渊那个性冷淡风的豪华牢笼,这里至少有点“人味儿”。
书架上塞着些过时的流行小说和几本封面花里胡哨的《神秘现象探秘》,桌角还扔着个GameBoy掌机,外壳都磨掉漆了。
[啧,没想到狐狸小时候还挺……宅?]
她拉开衣柜门,里面空荡荡,只剩几个孤零零的衣架,底层却堆着几本厚厚的硬壳笔记本。
鬼使神差地,她抽出一本。封面上用中二气息爆棚的花体字写着《谢景恒の秘密研究档案(绝密!)》,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六芒星。
[……救命,尬得我脚趾抠地。]
忍着羞耻感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夹杂着潦草的简笔画。
记录的都是些“校园十大不可思议事件调查”、“北楼女厕哭声真相揭秘(结果是水管坏了)”、“如何用荧光粉让欺负人的同学半夜发光(失败)”之类的“研究成果”。
苏若雪看着看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赶紧捂住嘴。
原来那只狐狸从小就不走寻常路,致力于用科学方法探索玄学。
她一本本翻下去,时光透过纸页,勾勒出一个聪明、跳脱、带着点叛逆和孤独的少年轮廓。
直到她拿起最后一本,也是最破旧的一本。
这本的封面素净很多,只写了个名字:《观察日记》。
心里莫名一动。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
第一页的日期,是差不多十年前。
「X月X日。晴。哥又把我新买的《神秘学大全》扔了。他说那是垃圾。烦。等他老了,我就买一屋子垃圾堆他床上。」
「X月X日。雨。躲在阁楼做召唤阵,差点把房子点了。爸很生气,哥更生气,罚我抄了一百遍家规。但他晚上偷偷给我送了烫伤膏。啧,假正经。」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哥哥别扭的抱怨和……隐藏极深的在意。
后面的记录开始频繁出现另一个名字。
「X月X日。小雪妹妹今天来家里了。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哥,烦人。(但她给的糖还挺甜)」
「X月X日。教小雪画画,她把我画成了猪头!岂有此理!(画得还挺像……)」
「X月X日。她做噩梦吓哭了,哥笨手笨脚不会哄,最后还是我讲了几个冷笑话把她逗笑了。哼,哥也没什么了不起。」
「X月X日。一起偷跑去后山‘探险’,差点迷路。哥找到我们的时候脸黑得像锅底。但小雪吓得抓住的是我的袖子。嘿嘿。」
「X月X日。她好像……越来越喜欢跟着哥了。没眼光。」
笔触从最初的嫌弃,渐渐变得絮叨,甚至透出一种笨拙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注。
记录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起偷吃的冰淇淋,被雨水打湿的狼狈,分享的秘密基地,甚至还有她小时候哭鼻子的糗事。
苏若雪一页页翻着,指尖微微发颤。
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模糊的童年碎片,忽然被这些稚嫩的文字唤醒,变得清晰而鲜活。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酸酸胀胀的。
原来,在那些她以为只有谢景渊冰冷保护的记忆角落里,一直还有另一道稍显叛逆、别别扭扭、却同样真实存在的身影。
日记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后面是大片的空白。
她合上本子,胸口堵得厉害。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属于三个人的、短暂却真实的温暖,与眼下这兄弟反目、危机四伏的现实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尖锐的讽刺。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书架顶层。
那里似乎放着个东西,被一块落满灰尘的深蓝色绒布盖着。
好奇心驱使下,她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将那样东西拿了下来。
沉甸甸的,是个老旧的木制音乐盒。做工不算精致,边角有些磨损,漆面也暗淡了,但能看出曾被精心保存。
盒盖上刻着一簇简单的鸢尾花。
鸢尾……又是鸢尾。她心脏莫名一紧。
轻轻打开盒盖。
内部的机芯已经锈蚀,无法再发出声响。里面铺着一层褪色的红色丝绒,丝绒上,静静躺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三个孩子。
背景是谢家老宅的花园。中间是比她记忆里稚嫩太多的自己,穿着白色的小裙子,笑得眼睛弯弯,一手紧紧拉着旁边冷着脸、却站得笔直的小谢景渊的衣角。
另一侧,小谢景恒做着鬼脸,试图吸引她的注意,一只手还偷偷在她脑袋后面比着兔耳朵。
阳光很好,落在他们身上,模糊了边缘。
看起来……那么普通,又那么快乐。
仿佛所有的隔阂、伤害、那些冰冷残酷的真相,都还未曾发生。
鼻子猛地一酸。
她颤抖着手指,轻轻拿起那张照片,仿佛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照片背面,用蓝黑墨水写着一行稍显稚嫩却认真的字迹:
「永远在一起。」
落款是三个歪歪扭扭的名字:景渊,景恒,若雪。
永远……
这个词像一根针,狠狠扎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泛黄的相纸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就在她被巨大的悲伤和怀念淹没时,窗外的阳光恰好偏移了一个角度,更清晰地照亮了照片的背景——花园的秋千架后方,一棵大树的阴影里。
那里,似乎站着一个模糊的、被树影遮挡大半的……成年人的轮廓。
穿着深色的、样式古怪的……长袍?
苏若雪的哭泣骤然停止。
她猛地眨掉眼泪,将照片凑到眼前,心脏狂跳起来。
那个身影很淡,几乎融在背景里,之前完全被忽略了。
但仔细看,那袍子的样式……分明和她噩梦中那些模糊晃动的身影,以及地下市场那些人的穿着,有着诡异的相似!
而且,那个身影的视线角度……似乎正精准地、沉默地……
注视着照片中间,那个对此一无所知、笑得一脸灿烂的小女孩。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原来……
那双来自深渊的眼睛。
早已在阳光之下。
凝视了她。
那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