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骧感觉自己后背的每一寸皮肤,都在一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那汗水先是冰凉,随即又像是被奉天殿内凝固的空气点燃,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神经。
皇上问的不是技术,是人心。
这个问题,怎么答都是错。
说能做到,岂不是显得天幕比他锦衣卫更懂刑罚,显得他毛骧无能。
说做不到,又像是在质疑天幕,可万一天幕说的是真的,他便犯了欺君之罪。
更深一层,皇上或许是在借此衡量他的忠心,看他会不会因为天幕上几句戏谑之言就动摇了对皇权至高无上的信念。
他跪伏在地上,头颅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回……回陛下。”
毛骧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凡人之躯,自有极限。但天威浩荡,非凡人所能揣度。若有逆贼忤逆陛下,自有天道惩之,别说三千六百刀,便是挫骨扬灰,亦是应有之理。”
他没有直接回答“能”或“不能”,而是把问题引向了“天威”和“逆贼”,这是最稳妥的答案。
奉天殿内,依旧是死一样的寂静。
朱元璋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毛骧的后脑勺,目光平静,却让毛骧感觉自己的头盖骨都快要被那道视线给洞穿了。
过了许久,久到殿内跪着的文武百官几乎都要窒息过去,朱元璋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他没说毛骧答得好,也没说不好。
他就像是真的只是随口一问,问完便忘了。
他重新靠回龙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上的龙首。
“咚。”
“咚。”
“咚。”
每一下,都像是重锤砸在百官的心坎上。
他们能感觉到,皇上在思考。
这位以猜忌和狠辣著称的帝王,在经历了刚才那场前所未有的公开羞辱后,他的大脑正在如何运转,没有人敢去想象。
那个天幕,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将皇上最引以为傲,也最令人恐惧的手段,变成了一场滑稽戏。
剥皮揎草,这四个字在过去足以让任何一个官员夜不能寐,可配上那天幕里的卡通小人和滑稽音效,竟显得有些……荒诞。
恐惧依旧在,但似乎混杂进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种名为“原来皇帝也会被如此戏耍”的念头,像毒草一样,在某些官员的心底悄然发芽。
朱元璋的眼神扫过底下乌压压跪着的人群。
他看到了他们因为恐惧而颤抖的肩膀,看到了他们深埋的头颅。
但他仿佛也能看到他们藏在头皮下的念头。
是不是有人在心里偷着乐。
是不是有人觉得咱活该。
是不是有人觉得,咱这个皇帝,也不过如此。
天幕,不仅是在羞辱他,更是在动摇他的根基,瓦解他用血腥手段建立起来的绝对威严。
“咚”的一声。
他敲击龙首的手指停住了。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随着他这个动作而凝固。
朱元璋的脸上,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终于如面具般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混合着杀意的阴冷。
“毛骧。”
他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铁锈味。
“臣在。”
毛骧的身体猛地一颤。
朱元璋的头微微偏转,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锥子,钉在了毛骧的身上。
“给咱查。”
“查那个天幕,到底是何方神圣,是哪路鬼怪。”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咱不管他是仙是魔,不管他藏在天上还是躲在地下。把他给咱揪出来。”
“咱要亲自问问他。”
朱元璋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困惑与暴戾。
“是谁,在编排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