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过,不过……给够炭,给够风,天底下就没俺们炼不化的石头。
然而,在所有王朝之中,行动最迅猛,意志最坚决的,永远是那个刚刚将六国踩在脚下的男人。
咸阳宫,章台殿。
空气中还残留着方士们失禁带来的骚臭,以及甲士身上冰冷的铁器味。
嬴政独自站在殿中,负手而立,仰望着那片已经恢复平静,只剩下淡淡余光的天幕。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的穹顶,看到了宇宙的尽头。
长生,他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原来是个笑话。
那些他奉为上宾,赐予厚禄的仙师,不过是一群兜售剧毒的骗子。
怒火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可怕的冷静。
就像风暴过后的海洋,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长生之途已断。
但天幕,却为他,为他的大秦,指明了另一条通往不朽的道路。
“李斯。”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臣在。”
一直默默站在角落的李斯立刻出列,长身作揖。
“传诏,废除国中一切寻仙访道之举,所有方士,无论真假,一律拿下。”
李斯心中一凛,以为陛下要大开杀戒,正要开口劝谏。
嬴政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
“但,不杀。”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直刺李斯。
“将他们全部押往骊山,建一座‘格物署’,由少府直管。朕要他们不分昼夜,给朕研究天幕上的‘化学’。他们不是会炼丹吗?那就给朕把水泥、玻璃、黑火药炼出来。”
“生,则家人活。死,则夷三族。”
“告诉他们,朕不需要仙丹了。朕要的,是能让大秦万世永固的仙术。”
李斯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始皇帝的意图。
这不是饶恕,这是比死亡更彻底的奴役。将这些方士最引以为傲的炼丹术,彻底踩在脚下,变成一门服务于帝国的工匠之术。
“臣,遵旨。”
李斯的腰弯得更低了,心中对这位帝王的敬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始皇帝的意志一旦化为命令,整个大秦帝国就像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以一种让所有后世王朝都望尘莫及的效率,疯狂运转起来。
求仙的船队被召回,入海的方士被锁拿。
各地郡县的官府不再寻找仙山,而是开始登记在册的能工巧匠。
无数珍贵的木材、矿石、以及原本用于祭祀的物资,如流水般运往骊山脚下那座被军队层层封锁的新建工坊。
曾经的仙师们,此刻穿着最卑贱的囚服,戴着镣铐,被粗暴的秦军士卒驱赶着。
他们脸上再无半点仙风道骨,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
他们想活,就必须将天幕上那些匪夷所死所思的画面,变成现实。
没有丹方,只有一张张根据天幕内容,由宫廷画师临摹下来的粗糙图纸。
没有阴阳五行,只有“配比”、“温度”、“反应”这些冰冷而陌生的词汇。
失败的惩罚是鞭笞,是断粮。
而成功的奖赏,仅仅是能多活一天。
在这种极限的压力下,人类的潜力被压榨到了极致。
仅仅三个月后。
骊山驰道的一段新建路面上,嬴政身着玄色常服,脚踏一双云纹履,踩在了一片呈现出青灰色的坚硬地面上。
脚下的触感,坚实,平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与旁边的夯土路有着天壤之别。
几名少府的官员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陛下,此乃‘格物署’以石灰石、黏土,按天幕之法,高温煅烧而成,名曰‘水泥’。兑水和沙石,三日便可坚如磐石,不惧雨水冲刷。”
嬴政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地面,发出了沉闷而坚实的“叩叩”声。
他站直身体,望向这条刚刚铺设了不过百丈的水泥路。阳光下,它像一条青灰色的巨龙,匍匐在大地上。
他能想象,当大秦所有的驰道都变成这般模样,他的铁骑将能以何等惊人的速度,抵达帝国的任何一个角落。
李斯站在嬴政身后,看着这神迹般的造物,内心同样波涛汹涌。他轻声道。
“恭喜陛下,得此天赐神物,大秦基业,真正可传万世。”
嬴政却摇了摇头,目光越过这条路,望向了远处一座被清空的山谷。
“这,只是开始。”
他抬起手,轻轻一挥。
远处的山谷口,一面黑色的旗帜落下。
片刻的寂静之后,一道比太阳还要耀眼的白光猛地一闪。
紧接着,一声沉闷到让人心脏都为之停跳的巨响,才姗姗来迟。
轰隆——
大地仿佛都颤抖了一下。
一团夹杂着泥土和碎石的巨大烟柱,从山谷中冲天而起,扶摇直上,在半空中形成了一朵狰狞的、不断翻滚的蘑菇状云团。
所有人都被这毁天灭地般的景象惊呆了,文官们面色惨白,武将们则死死盯着那团烟云,呼吸急促,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狂热与渴望。
赵高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神……神罚……”
只有嬴政,依旧站得笔直。
狂暴的气浪席卷而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发丝狂舞。
他却纹丝不动,双眼死死盯着那冲天的烟尘,感受着那股蛮不讲理的、足以撕碎一切的力量。
他缓缓地,缓缓地,张开了自己的双臂,仿佛要拥抱这股力量。
“李斯。”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身后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看到了吗?”
“臣……臣看到了。”
李斯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嬴政的嘴角,逸出一丝笑容,那笑容里,有睥睨天下的霸气,有掌握生杀的快意,更有无穷无尽的野望。
“过去,朕以为长生,是朕一个人的事。”
“现在,天告诉朕,朕错了。”
他慢慢收回手臂,重新负于身后,目光从远方的烟尘,缓缓移向了咸阳宫的方向,仿佛在看一幅巨大的地图。
“长生,是这天下的事。是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秦土。是朕的黑龙旗,要插遍这颗星辰的每一寸土地。”
“这,才是朕的……长生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