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驰,风餐露宿,近二十个日夜的颠簸,林望舒带着一行人终于赶回了北地镇上。
尚未近千户所府邸,便已望见门前悬挂的刺眼白幡,在料峭春寒中无力地飘荡,一股悲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马车在府门前停稳,早已得了信、等在门外的周嬷嬷立刻迎了上来,未语泪先流,颤声道:“奶奶您可算回来了!”
林望舒扶住激动不已的周嬷嬷,自己连日奔波,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一身素服更显身形单薄。
她深吸一口北地熟悉的、带着沙尘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嬷嬷,家里情形如何?婆母呢?”
“老夫人在灵堂,自得了消息,便有些魔怔了,时常念叨爷还在……”周嬷嬷哽咽着低语。
林望舒心中一沉,不再多言,带着抚剑、青溪等人,径直往府内灵堂走去。
灵堂设在正厅,白烛高燃,香烟缭绕,正中摆放着那枚冰冷的、刻着“王公讳铮之灵位”的牌位,刺得林望舒眼睛略有些胀疼。
王周氏一身缟素,呆呆地坐在一旁的蒲团上,眼神空洞,仿佛魂魄都已离体。
安平郡主坐在她身侧不远处,眉头微蹙。三堂婶王孟氏则站在一旁,脸色颇为难看。
林望舒快步上前,先是对着灵位深深三拜,上了香,这才转向婆母,屈膝行礼,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与疲惫:“娘,儿媳回来了。”
王周氏仿佛被这声音惊醒,茫然地转过头,看到林望舒,无神的双眼迸出些光亮,她抓住林望舒的手臂,力道比平常大多了,声音飘忽:
“望舒,望舒我儿,你回来了就好,你快跟他们说,铮儿没死,他只是出去打仗了,是不是?过阵子……过阵子就回来了,他们都不信我,都说他没了!”
她说着,眼泪无声地淌下来,神情却固执得近乎偏执。
林望舒心中一痛,反手握住婆母冰凉颤抖的手,目光快速与安平郡主交汇,见郡主微微摇头示意,她立刻明白婆母这是悲痛过度,心神已然受损。
此刻不能刺激她,只能顺着安抚。
她放柔了声音,凑近王周氏耳边,用一种近乎哄劝的语气低声道:
“娘,您说得对,夫君他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这话咱们心里知道就好,万万不能说出来,若是传出去,被敌人知道了他的‘行踪’,岂不是害了他?您先缓缓神,歇一会儿,外面这些杂事,交给儿媳来处理,可好?”
这番话既认同了婆母的执念,又给了她一个“不能声张”的理由,王周氏怔怔地看着她,似乎听进去了一些,抓着她的手略略松了些,喃喃道:
“对,不能说……不能说,说了铮儿会有危险……”
林望舒趁机对一旁脸色稍霁的三堂婶王孟氏道:“三婶,劳烦您先扶我娘回房歇息,用些安神汤。等我处理完外面的事,便去房中陪她。”
王孟氏见林望舒虽形容憔悴,但思路清晰,处事有度,一来便稳住了濒临崩溃的嫂子,心中那点因她迟归而生的不满也散了些,叹了口气,上前搀扶王周氏:“嫂子,我们先回屋,让望舒处理正事。”
王周氏这次没有抗拒,一边被王孟氏扶着往外走,一边还回头对林望舒念叨:“望舒,你快点处理完就来啊,铮儿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送走婆母,灵堂内只剩下林望舒与安平郡主及几个心腹下人。
林望舒整理了一下衣袍,上前对安平郡主恭敬行了一礼:
“多谢祖母关照,情急之下,望舒方才失礼了,家中诸事劳您费心支撑,望舒感激不尽,失礼之处,还请您海涵。”
安平郡主伸手虚扶一下,她今日未着戎装,一身深青色常服,神色凝重中带着一丝疲惫:“不必多礼,你能及时赶回便是好事。坐下说话吧。”
两人在灵堂旁侧的椅子上坐下,郡主也不绕弯子,直接将林望舒离去后北地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原来王铮被报“身亡”后,尸骨一直未曾寻回,军中虽定了性,但王家内部却起了波澜。
二房的人跳得最凶,不仅散布王周氏和林望舒“克夫”的谣言,甚至暗指王周氏“克子”,才导致王铮英年早逝。
他们仗着王铮无子,竟提出要将二房一个三岁的孙子过继到王铮名下,继承香火,实则觊觎这千户的职缺和家产。
“前两日,二房那几个混账东西,竟直接闹到你婆婆面前,把你婆婆气得当时就厥了过去,若非我及时赶到压了下去,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郡主语气中带着些狠意,“我已警告过他们,若再敢来生事,休怪我不讲情面。只是,你婆婆经此打击,心神受损,日后还需你多费心。这府里府外,如今就指望你了。”
林望舒静静听着,指尖冰凉。
她料到北地局面艰难,却不想突然间就到了这般地步。
婆母那么强个爽利人居然被这样对待,而二房族人的虎视眈眈,内忧外患真是让人头疼。
“多谢祖母提点,望舒明白了。”她声音低哑,却透着一股沉静的气势。
“夫君尸骨未寒,他们便如此迫不及待,实在令人心寒。还请郡主放心,既然我回来了,便不会任由人欺上门来。婆母这里,我会好生看顾。”
安平郡主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侧脸,心中暗暗点头。
此女性情坚韧,遇事不乱,或许真能稳住这摇摇欲坠的王家,可惜阿铮没了这福份,真是可惜。
她又嘱咐了些军中抚恤、往来吊唁的注意事项,便起身告辞。
林望舒让抚剑亲自送郡主出府。
灵堂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林望舒将嬷嬷清溪打发出去归置行李,然后独自一人,走到那冰冷的牌位前,久久凝望。
那个曾与她相敬如宾、赠她护卫、信中说着要来接她的男人,难道真的就只剩这一方木牌了吗?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皮革与风沙的气息。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牌位上冰冷刻痕,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王铮,我还是想相信你没死。若你真已去了,,魂归天地,就给我托个梦,好好告个别,让我彻底死心,我会替你守好这个家,奉养母亲。”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执拗。
“若你没死,就别入我梦来。让我留着这点念想,等着或许有一天,你能回来。”
话音落下,灵堂内寂然无声,唯有穿堂风过,卷起白色帷幔,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