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青城市中心的 “溪悦美容院” 刚拉下一半卷帘门,风裹着晚春的潮气钻进来,吹得柜台上的香薰机晃了晃,柑橘味的雾气散开,混着残留的玫瑰精油香,成了种说不清的暖涩味道。蓝溪正蹲在地上捡滚落的眉笔,围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震得布料贴在腰上发麻 —— 是张涛的微信:“我在你店对面的咖啡店,方便聊会儿吗?”
她捏着眉笔的手指顿了顿,指尖蹭过笔杆上的亮片,留下道浅痕。抬头看窗外,对面咖啡店的落地窗前,张涛穿着件深灰色夹克,领口沾了点尘土,手里拎着个黑色文件袋,正望着这边。街灯刚亮,暖黄色的光落在他肩上,却没冲淡他眼底的沉意。
“稍等,我关店。” 蓝溪回完消息,把眉笔塞进化妆盒,拉到底卷帘门,锁门时指尖有点抖 —— 从昨天张涛问她 “是不是记混了细节” 开始,她就知道,那些藏在抽屉最底层的调查笔记,那些反复纠缠的梦境,再也捂不住了。
过马路时,晚高峰的车流在身边缓缓移动,车灯晃得人眼晕。张涛已经在咖啡店角落的位置等着,桌上放着两杯热美式,杯壁凝着水珠,滴在Coaster杯垫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圈。
“刚打烊?” 他起身帮蓝溪拉开椅子,文件袋放在脚边,没急着碰。
蓝溪坐下,指尖碰了碰咖啡杯,烫得缩了缩:“嗯,最后一个客人刚走。” 她低头拢了拢围裙带子,视线落在杯底的花纹上 —— 其实她早该想到,张涛查到废码头的线索,查到那艘小货船,迟早会来找她要一个答案。
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开,只有咖啡机的嗡鸣声偶尔传来。张涛终于弯腰拿起文件袋,掏出一叠纸,轻轻放在桌上,动作慢得像怕碰碎什么。最上面是张泛黄的笔录,2011 年王建国的报案记录,“听到女人呼救” 那行铅笔字被红笔圈了两圈,圈痕边缘有点晕,像是反复画过;下面是船钉的检测报告,附带着张特写照片,深蓝色漆皮剥落处,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碳钢,标注着 “与 8 米木质蓝色小货船匹配”;最底下是张海事局的航线图,虚线画的船迹从青滩渡口下游出发,终点停在废码头的盲区,旁边用黑笔写着 “18:25 消失”。
“这是我这三天查的。” 张涛的手指落在航线图上,指尖在 “18:25” 那处顿了顿,“9 月 14 号傍晚,这艘无牌蓝色小货船在废码头消失,半小时后,你在渔港被老林夫妇发现并搭救。技术科在废码头的泥沙里,找到了微量血迹,DNA 比对还没出结果,但现场的布料纤维,和船钉上的漆皮来自同一艘船。”
蓝溪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尖往下移,落在 “血迹” 两个字上,心脏突然沉了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她想起昨晚的梦 —— 江雾浓得化不开,深蓝色的船身在浪里晃,有人在争吵,声音很凶,然后是 “扑通” 一声闷响,像重物掉进水里。她想跑,脚却像被钉在甲板上,只能看着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在水里挣扎,很快被浪吞没。
“蓝溪。” 张涛的声音突然低了些,带着种不容回避的认真,他往前坐了坐,膝盖几乎碰到她的椅子,“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或者,哪怕是一点感觉,比如冷,比如害怕,都可以说。”
这句话像根细针,戳破了她撑了半年的伪装。蓝溪的指尖开始发抖,咖啡杯在手里晃了晃,褐色的液体溅在杯垫上,和之前的水痕混在一起。她低下头,刘海遮住眼睛,过了很久,才慢慢抬起头,眼底泛着红,连声音都带着点颤:“我做了半年的梦,几乎每天都一样。”
她顿了顿,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梦里总有艘深蓝色的小货船,江面上全是雾,能闻到柴油味,还有人吵架。有次我看清了,船头站着个穿黑色外套的男人,背对着我。然后我就掉进水里,江水冷得像冰,裹着我往下沉,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张涛没插话,从口袋里掏出个旧笔记本,是那种封面磨白的软皮本,他捏着笔,却没立刻写,只是看着蓝溪 —— 他能看到她说话时,手指紧紧攥着围裙带子,指节都泛了白,显然这些话在她心里压了太久。
“三个月前,我开始记起一些碎片。” 蓝溪的声音轻了些,却更清晰,“不是完整的事,是声音。有次我在美容院给客人做护理,吹风机的声音突然让我想起,当年我落水过程中好像听到不远处小货船的轰鸣声,还有船上人的争吵声,还有个男孩的哭叫声,喊我‘姐姐别下去'!我想我应该是有个弟弟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有时候还会梦见他站在我前面,不让别人欺负我,结果他被别人揍惨了……”
张涛看着蓝溪泛红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他把材料放回密封袋,文件收进文件袋,语气比刚才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蓝溪,现在线索还没串起来,血迹 DNA 还得等几天,孙昊的社会关系也需要查。但我必须告诉你,你的身世可能很复杂,调查起来也充满危险,所以你千万不要擅自行动。”
他身体往前倾了倾,目光紧紧锁住蓝溪的眼睛,像是要把自己的决心传递给她:“答应我,不要再独自接触那些往事故人,也别再自己查了。你的身世交给我来查。你就踏踏实实开好美容院,每天按时打烊,和客人聊聊天,过正常的生活。剩下的事,我来处理,好不好?”
蓝溪的嘴唇动了动,想说她已经找过陈叔 —— 那个 2011 年在青滩渡口开小卖部的老人,陈叔说当年常看到一艘深蓝色小货船半夜靠岸,船上的人都戴黑色口罩,还提过 “船主姓贾”。可看着张涛的眼睛,她把话咽了回去。他的眼神里有担心,有急切,还有种她从未见过的守护感,像一道屏障,想把她和十五年前的危险隔开。
她沉默了很久,咖啡店的钟敲了七下,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蓝溪慢慢点头,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好,我不自己查了。”
张涛明显松了口气,他把文件袋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又叮嘱:“DNA 结果出来,我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孙昊那边的情况我也在查,我明天一早再去一趟镇派出所,看看能不能找到你当年那个弟弟的点滴线索。你要是再做那个梦,或者想起什么细节,不管多小,都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扛着。”
他起身买单,又把蓝溪的咖啡杯收起来,扔进垃圾桶:“我送你回去,太晚了,不安全。”
回去的路上,张涛的车开得很稳,收音机里放着轻柔的音乐。蓝溪看着窗外的街景,路灯一盏盏往后退,像串起的珠子。她没说话,张涛也没多问,只是在快到她小区时,说:“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车停在小区门口,蓝溪道谢下车。看着张涛的车消失在街角,她转身往楼道走。
夜色渐深,书桌前的灯还亮着。蓝溪把照片夹进笔记本里,在最后一页又写了一行字:“等,但不放弃。” 字迹很轻,却带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笔记本上,像给这个秘密的约定,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铠甲。
蓝溪合上笔记本,放回抽屉,锁好。走到窗边,看着张涛的车消失在街角。街灯的光落在她脸上,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脆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
张涛的守护,让她觉得温暖,可那些反复出现的梦、碎片化的记忆、林梅家人期待的眼神,像一根根刺,扎在她心里。她知道张涛是为她好,怕她遇到危险,可真相就像沉在江底的船,只有她自己,或许才能摸到那根最关键的船钉。
蓝溪掏出手机,翻出那个备注为 “陈叔” 的号码 —— 陈叔跟他说过,林叔把她救上来时,他们都看见了,当天晚上开始,一连4、5天都有一艘深蓝色小货船在半夜靠岸,船上的人都戴着口罩,上岸后神神秘秘,要不了多会儿,他们就都回到船上,开船就走。他说那是他怀疑这些人是来找落水女孩的,他还劝过老林不要收留这个来历不明的失忆孩子,以免惹祸上身,但老林夫妇就是喜欢,顶着大家的各种压力,愣是把孩子留下来,还认作自己的闺女。想来老林做的对,现在老两口享福了!
蓝溪犹豫了几秒,还是把号码存了回去,没拨出去。但她心里清楚,这不是放弃,只是暂时的等待。等张涛查到更多线索,等 DNA 结果出来,她会找到那个 “陈叔”,去进一步了解与那艘蓝色小货船有关的人和事。
她走到柜台前,拿起软布,继续擦拭刚才没擦完的柜台。大理石面上的水痕被擦干,露出光滑的表面,像她此刻平静的表情。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平静的表面下,有一股更汹涌的决心,正朝着真相的方向,慢慢靠近。
夜色渐深,美容院的灯还亮着。蓝溪看着窗外的车流,轻轻吸了口气 —— 她不会让张涛的守护白费,也不会让自己的过去,永远埋在冰冷的江水里。真相或许危险,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去面对十五年前那个夜晚,所有被隐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