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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漫长的守夜

    2020年12月……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亮起,显示着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陈香兰。

    舒允晏醒来时已是下午,头痛欲裂。

    她习惯性地将手机调成静音,世界的喧嚣便被隔绝在外,她盯着那串红色的提示,心脏莫名地往下沉,一种不好的预感像墨汁滴入清水般迅速扩散,她回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被立刻接起的:“你才刚睡醒啊?”

    “嗯……”

    “你五叔没了。”

    “怎么死的?”

    “肺病!咳了好几年了,就在屋里,上吊死的,是他大姐发现的。”

    “……什么时候出殡?”

    “后天!后天一早就送出去!你得回来!你必须回来!”陈香兰的语气变得急切而强硬,“你五叔家的儿子,年前你爸做手术,是他借了两万块!这情咱得记一辈子!你得回来给你五叔磕头,送他最后一程!”

    “知道了。”

    舒允晏给纪凛打电话,电话接通得很快,纪凛那边背景音安静,大概是在办公室。舒允晏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干巴巴地,像在念一段事先写好的稿子:“我家里有亲人死了,要回去一趟。给我点钱,买机票。”

    纪凛在那头沉默了两秒,没有多问,只回了一个字:“好。”

    “要多少?”

    “五千吧。”

    “太多了吧,两千吧……”

    “呵呵……”

    “三千,就这么说定了,钱不好挣。”

    飞机落地家宴城时,已是傍晚。

    这座省城比她记忆中变得更加繁华了,却也更加陌生。

    她没有停留,直接转乘高铁,几个小时,到达县城时,天已彻底黑透。

    最后一段路,是那种跑乡村线路的,破旧的小巴车,车厢里混杂着汗味,烟草味和鸡鸭鹅的气味。

    她靠在肮脏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着,越来越熟悉的田野和山峦,路灯稀疏,黑暗浓重。

    终于,白沙镇那个熟悉又斑驳的路牌出现在视野里。

    ……

    火光在空地上投下跳跃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燃烧柏树枝的清香和一丝夜凉的寒意。

    舒允晏跟在堂哥舒星身后,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被夜露打湿的泥土。

    舒星作为家中长孙,步履沉稳,背影在晃动的火光里显得格外坚实。

    他没有回头,只偶尔用眼神余光确认一下堂妹是否跟上。

    按照规矩,这转圈的过程里是不能交谈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该跟着道士的引领。

    道士不再是上次记忆中那位须发皆白、腔调悠扬的老者,换成了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面色黝黑的汉子,所祭奠的方式也与过往不通。

    他的吟唱也失了往日的圆润腔调,更像是一种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的,带着泥土味的沙哑念白,时断时续,却有一种原始的力量感。

    圈子里是肃穆的,但圈子外,围坐在火炉边的几个本家妇女的低声交谈,却像另一条暗流,悄悄渗入这寂静的仪式。

    “今年人是真少啊……”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叹息道,是隔壁的三婶婆。

    “可不是嘛,壮劳力都在外头,过年都难得回来一趟,更别说这日子了,能像舒允晏这样赶回来的姑娘,都是有心了。”答话的是舒星的母亲,声音温厚。

    “舒星是长子,得顶起来。不过,唉……好好的怎么就上吊了。”

    舒星的母亲沈玉凤开口:“得了肺病,难受啊,就上吊了。”

    “所以要多爱惜身体。”

    “只是这法事,看着也冷清。请不到以前的老师傅了,这位是邻村的,说现在年轻人都不会这一套了……”

    “能有个样子就不错啦。你看他转的圈,走的步子,倒是还有几分老规矩在。”

    声音低了下去,只剩下柴火在炉子里噼啪作响。

    舒允晏的目光从堂哥的背影,移到道士那双沾满泥星的旧布鞋上,看着他以一种近乎鬼步,略显僵硬的步伐,绕着中间那堆小小的火焰旋转。

    火光勾勒出他额角的汗珠和专注甚至有些痛苦的神情,仿佛正用尽全力与某个看不见的世界沟通。

    夜风掠过空地边的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遥远的回应。

    舒允晏感到一阵寒意,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这件从老家衣柜里翻出的,带着淡淡樟脑味和阳光气息的旧棉袄。

    不知转了多久,道士的吟唱在一个高亢却沙哑的音节上戛然而止。

    他停下脚步,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舒星也立刻停下,转身,对舒允晏微微点头示意仪式结束。

    舒星走到火炉边,拿起火钳拨弄着炭火,让火烧得更旺些。

    道士的仪式结束了,空地上的寂寥感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像露水一样,更重地压在了每个人的肩头。

    火炉的暖意驱不散从堂屋那边弥漫过来的寒意。

    那扇虚掩的木门,像一道黑色的伤口,里面躺着用黑布彻底遮盖的舒正强。

    舒允晏听了一些零星的片段,是在自家老屋的房梁上把自己挂起来的。

    发现时已经太晚,据说脸色青紫,舌头外伸,模样极其骇人,所以才会用这密不透风的黑布将他连同他最后的恐怖模样一起封存起来。

    姑妈开口道:“平日里看着闷声不响的,谁想到会走这条路。留下那遗言,听着都让人心里发酸。”

    “遗言?写的啥?”

    “就一张纸,压在桌子上,写着……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才五十多岁,就死了,可惜啊。”

    火盆里的炭火暗了下去,只剩下猩红的余烬,像这山坳里冬夜沉睡的眼睛。

    寒湿气从屋后的竹林和脚下的泥土里钻出来,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才歇口气没多几久,转圈又开始了。

    道士:“孝子孝孙,备纸马钱粮,再绕灵三匝,送亡人过桥咯!”

    声音在院坝里回荡。

    圈子开始逆时针移动。

    脚步踩在院坝坑洼不平的泥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

    灵位前煤油灯的光晕里,纸钱飞舞的影子投在墙上,缭乱而诡异。

    “三匝登彼岸,金银铺路见阎罗,从此阴阳隔……” 道士用尽力气喊出最后一句,铜锣哐哐哐连敲三下,一声比一声急促,然后戛然而止。

    仪式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守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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