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卷着枯叶,敲打着玻璃。舒允晏独自坐在卫生间的马桶盖上,手里捏着那根显示着清晰两道红杠的验孕棒,指尖冰凉。
迟到了一个月的月经,最终等来了这个她最害怕的结果。
上一次,是因为她过量服药后神志不清,纪凛或许也带了情绪,混乱中没有任何防护。
没想到,仅仅一次,就又……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上一次人流的冰冷器械感和身心创伤还记忆犹新。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最终,她拿出手机,拨通了纪凛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嘈杂的音乐声,推杯换盏的谈笑声,他显然还在某个应酬场上。
“喂?”纪凛的声音带着一丝酒意和应酬式的疏离。
舒允晏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让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怀孕了。”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背景的嘈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纪凛的声音再次响起,酒意似乎醒了大半,语气变得异常冷静:“确定吗?”
“舒允晏,你听着。”他叫她的全名,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商业决定,“从以前到现在,我还是很喜欢你。”
没等舒允晏消化这句话,纪凛接下来的话,更像是一颗重磅炸弹:“要不,我们结婚吧。”
电话那头,纪凛似乎并不急切地等待她的回答,只是保持着沉默,仿佛在给她时间消化这个提议。
背景音里隐约传来别人叫他纪总的声音,他应付了一句马上来,然后对电话这头的舒允晏说:“我这边还有点事,晚点回去再说。你……先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
深夜,玄关处传来钥匙碰撞和略显踉跄的脚步声。
纪凛回来了,带着一身浓重得化不开的酒气,高级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领带也松垮地扯开。
他的眼神因酒精而有些涣散,但深处却燃着一簇固执的火焰,直直钉在蜷缩在沙发上的舒允晏身上。
他踢掉皮鞋,一步步走近,阴影笼罩下来,混合着烟酒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舒允晏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指揪紧了盖在腿上的薄毯。
没等纪凛开口,舒允晏先低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坚定:“我不想结婚。”
“你跟我结婚,房子,车子,稳定的生活,什么都会有的,我保证……”
“难道我不结,就不给了吗?你也太心机,太利益了吧。”
“你跟我结婚,有什么不好?”他换了一种方式,语气强硬起来,带着不容置疑,“我能给你别人给不了的生活!多少人求之不得!舒允晏,你别不识好歹!”
“就是不想结,也不想当后妈。”
纪凛沉默了片刻,酒精让他的面部线条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了些,但眼底深处的计算却并未消失。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浓重的酒意和一种刻意压制的情绪。
“行。”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出乎意料地平静,“我尊重你的选择。”
……
白色的光芒如瀑流般倾泻,却不是温暖,而是某种绝对的,不容置喙的审判。
她又一次躺在这张窄小的,如同祭坛般的台子上,金属的寒意透过薄薄的布料,渗入骨髓。
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液尖锐的气味,一种试图抹去一切生命痕迹的,近乎洁癖的凛冽。
麻醉的针尖刺入,像是一枚冰冷的印章,盖下了同意的烙印。
意识开始如同浸入墨水的宣纸,边缘逐渐模糊,晕染开来。
自那场手术之后,夜晚对舒允晏而言,不再是休憩,而是一场场无休无止的刑罚。
梦境不再是模糊的帷幕,而是变成了清晰得令人齿冷的牢笼。
她频繁地坠入同一个主题的变奏里,空旷的街道上回荡着孩童的笑声,却不见人影,怀里抱着一个柔软的,温暖的襁褓,低头看去却空空如也,或者,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小身影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然后转身跑向黑暗,无论她如何呼喊,都永不回头。
更可怕的是心脏的背叛,它总在梦境最深处,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抽搐一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
这突如其来的,生理性的恐慌,总是将她从睡梦中粗暴地拽出,骤然惊醒,浑身冷汗,黑暗中只剩下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咚咚地敲打着死寂的耳膜。
她开始出现短暂的失忆。
会突然站在房间中央,忘记自己是要去喝水,还是准备出门。
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苍白,消瘦,眼神涣散,让她感到陌生。
有时,她会无意识地重复某个动作,比如不停地开关一个抽屉,或者用指甲反复抠刮沙发上一处微小的痕迹,直到指尖传来刺痛才恍然惊觉。
她好像在家,又好像永远迷失在那条走不出去的街上。
这座别墅成了装载她躯体的精美容器,而她的灵魂,早已在那次选择之后,碎裂成了无数片,散落在梦境与现实,记忆与遗忘的夹缝之中。
时间感彻底混乱了,几分钟可能被拉长成一个世纪,而几个小时又可能在眨眼间溜走。
黄昏像一块脏掉的琥珀,光线浑浊地沉淀在客厅里,舒允晏蜷在沙发角落,像一团被随意丢弃的旧衣物。
她手里拿着抑郁症药片,喝着水,一把又一把的吞咽进去。
就在她又一次抬起手时,玄关处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
纪凛推门而入,带着室外的冷空气。
他的目光扫过客厅,瞬间定格在她和她手中的精神药物
“你干什么?”
“你疯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种被挑战权威的暴躁,“你吞了多少?说!吞了多少!”
舒允晏被他晃得头晕目眩。
药效已经开始发作,像无声的潮水漫过堤坝。
世界在她眼前旋转,虚浮,天花板上的吊灯变成了模糊的光晕,纪凛愤怒的脸也扭曲变形。
她试图聚焦,却只能看到一片晃动的色块。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伴随着眩晕。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双腿发软,几乎栽倒。
纪凛下意识地扶住她,触手却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她站不稳,靠在他身上,嘴唇翕动着,发出一些破碎的,梦呓般的音节,不再是对话,而是内心深处无法抑制的溃堤:“我错了……”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剧烈的颤抖。
“我真的错了……”眼泪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生理性的失控。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她不知道在对谁道歉。
“我是垃圾……我就不该活着……”最恶毒的自我诅咒,轻飘飘地从她嘴里溢出,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胃部痉挛得更厉害了,喉咙口充斥着酸涩的胆汁和未完全融化的药片味道。
她想呕吐,却只能发出干呕的声音,因为药物已经开始抑制她的神经反应。
他不再追问,而是半拖半抱地将她弄到卫生间。
舒允晏瘫软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