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午过后不久,王婉还在努力撕扯那梆硬的干巴的饼子,试图用水把它泡软一点吃,忽然地牢出口方向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王婉循声看去,就看到狱卒带着几个人从前面绕过来。
等到走近她才发现,居然是章文带着贺寿过来的。
王婉噌一下坐直了身体,随即疼得扶着腰龇牙咧嘴好一阵子,低头瞧见自己身上斑斑的暗棕色的干透的血迹。
章文看见两人,松了一口气,又给狱卒递了一个小口袋:“劳烦了,我们说说话。”
狱卒接过去数了数,满意地点点头:“章县丞哪里的话,卑职在外面等你们,快些出来。”
章文低声下气地连连点头:“一定一定,肯定不叫您为难。”
交代了几句后,狱卒这才慢悠悠离开。
他还没走到门口呢,贺寿便匆忙地凑上前来,顺着栅栏滑跪在地上,目光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逐渐地,泪水便从眼眶落下:“婉婉,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王婉看着那断了线的泪珠,如临大敌:“等!别哭!”
贺寿肩膀发抖,腮帮子用力,仿佛在努力憋住泪水。于是眼泪流淌的速度稍微慢了一些,从一行一行流变为一颗一颗地落。
他目光扫过王婉的衣服,忽然似乎瞧见了什么,伸手拽住对方的手臂。
“唉!阿瘦!”
手臂被拽着伸展开,露出藏在衣服里面的青紫色伤痕,大片的淤血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
贺寿憋也憋不住了,眼泪好不容易忍住了一些,又哗哗要决堤:“他们打你!”
王婉看着他哭,心里都难受,伸手出去挠贺寿的脸:“你怎么又!不许哭了听到没有!”
贺寿抬起头,包着泪水的通红的眼睛里居然显出几分愤怒:“他们打你!”
王婉不轻不重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别喊!我知道他们打我!我给他摆了一道,他打我不是正常的吗?”
贺寿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反反复复地看着那一片淤青,极为小心地碰了碰,随即掉着眼泪:“痛不痛?”
王婉抽了几口气:“我说不痛你也不能信啊——还行,能承受。”
贺寿难过地抽泣起来,他垂下眼,不忍看似的躲开目光:“……天可怜见的,为什么偏偏是你呢?为什么我们要遇到这样的事情呢?”
章文和裴旭双双陷入沉默。
贺寿的控诉虽然并没有指向他们,更多仿佛是一种自问自答,但是他们仿佛都为那句话感到些许愧怍和不安。
王婉愣了愣,凑近些捏了捏贺寿湿漉漉的脸颊:“阿瘦,你看看我?”
贺寿哭得哽咽,眼睛都闭上,此刻哄了半天才努力睁开一道缝:“……不公平。”
“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就是有,也是自己争取的,不是老天分饼送的。”王婉柔声解释,“我想要做不一样的事情,我想揭发吴宝贵的事情,我就必须要承受这些风险,这一切都是可以预见的,没有什么不公平。”
“可是……你要怎么办?”贺寿在王婉手心里蹭了蹭,一边掉眼泪一边颤抖着问。
王婉愣了一会,没有说出话来。
贺寿沉默了片刻,呼吸都轻了不少:“你什么时候回来?”
“……”
“家里的狗子想你了,你不回家,他不想吃饭。”
“……”
“我做了好多吃的,我还买了糖,你回来我给你做米糕,加多多的糖。”
“……”王婉哑了很久,最终默默移开视线,笑了起来,语气轻松,“你干什么啊,说得好像我回不去了似的?事情结束我就回去!”
“事情,可以结束吗?”贺寿不安地皱起眉。
“什么事情都会结束的,这个事情上没有结束不了的事情,就像没有长生不老的人一样。”王婉捏着对方的脸颊,似乎从中得到了些许趣味,又跟搓面团似的揉了揉,“放心,回去等我,不要想太多——不是快耕种了吗?你得回去看着我们的田呀。”
提起田地,贺寿带着几分无奈笑了笑:“赶不及了,我们没有赶上第二茬播种。”
“可惜了,那就明年种第一茬呗。”
“明年,你还回不来吗?”贺寿忽然焦急地打断了王婉。
王婉愣了片刻,连忙补救:“回来!我一定回来!”
贺寿眼光动了动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他低下头,语气有点虚浮:“我想,让你早点回来。”
“事情结束就回来嘛。”
贺寿沉默许久,捏着栅栏的手微微收紧:“如果,我有很多钱,你能不能早点回来?”
王婉愕然:“怎么忽然这么说?”
“如果,我们能拿出七八百两银子,你能不能早点出来。”
王婉还没反应过来,倒是章文先一步踏过来:“你这孩子!你还在想着那件事情是不是?老夫说了多少次这事儿和钱没有关系,你还是舍不下是不是!”
王婉立即从中捕捉到关键词:“那件事情?什么那件事情?”
贺寿转头连连摇头:“县丞大人,求您别说!”
章文顿了一瞬,随即皱眉斥责:“老夫昨日怎么和你说的?你答应得好好的,今日却又提起这件事情!若是老夫不在王夫人面前说清楚,你以后不知道还要为这件事生出多少主意呢!”
王婉越听越皱眉:“章大人,到底什么事情?”
“逍遥楼的龟公要花几百两买下阿瘦。”章文说话的时候,气得胸口起伏,“那害人的营生,如今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龟公?”王婉嘀咕了一声,最终抬起头,瞪着贺寿,“什么意思?”
贺寿被斥责地缩了一下脖子,语气带着几分不服气:“没有什么意思。”
“你要背着我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是我的自由,你管不得!”贺寿忽然爆发,甚至站起来,“你背着我做了这么危险的事情,现在凭什么来质问我!”
“阿瘦?”
“如果,如果钱真的能救你,如果钱真的可以救你!我凭什么不能去!你管不住我,你也拦不住我,现在你在里面,什么都做不了……如果,如果你不想我这么做!那你出来啊!”他说着说着,掉了一串眼泪,捂着脸让那些水渍落在手心。
“你出来,只要你出来,我什么都不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