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这个项目。”
冯队随口答了一句,再次挤进车里,为了让电话对面的季和听清,特意提高了本就洪亮的嗓门:“那凶手会不会是为了陷害梁鸣?梁鸣身份敏感,沾上这种事情,只要传出去,有理没理都撇不干净。”
季和那边动静同是乱糟糟的,充斥着各种说话的声音,她接话道:“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指向梁鸣的证据。梁鸣远在千里之外也有清楚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如果不是警方在听到死者的名字时,默认跟梁鸣有关,这件事根本落不到他头上。我不认为对方的目的是陷害。”
周随容闷声不响地坐着,脱离在几人讨论之外,从方向盘上微微抬起头,注视着远处绵邈的山景。
除了方清昼,没人注意到他此刻情绪的低迷。
冯队分析道:“现在是夏天,江平身上还穿着外套,说明遇害时是在开着空调的室内。他经济条件一般,特意穿一身贵衣服出行,应该是要见一个重要的人。”
季和:“刚刚联系过江平的家属。他妻子说他是第一次来B市。他这次的甲方客户是B市人,请他过来面谈合同。两人上一次联系是在三天前,因为他们夫妻俩之间本来就话不多,这种情况之前也有发生,她没在意。派出所的民警已经到江平家了,拿到了他用过的牙刷,准备送去比对DNA。他妻子猜到他可能遇害,现在有点歇斯底里,坚持要去B市找人。”
冯队思考了会儿,说:“你让她过来吧,告诉我时间,我找人去接一下。”
季和:“算了,等结果出来,我们分局的人陪她一起过去。她现在的情况,我担心她路上出问题。”
冯队:“行,那我们这边先申请调一下江平的酒店入主记录,研判他的行动轨迹,看能不能锁定嫌疑人。”
两人处事高效迅猛、果决利落,如果不是用的方清昼的手机就更好了。
由于方清昼总是延迟回复信息,陆盛兴强制给她升级了部分硬件,她的手机比普通的通讯工具音量要响。加上冯队是个大嗓门,两人遥相呼应,你一言我一语,声势不亚于钟鼓齐鸣。让方清昼感觉自己的耳膜在颤栗,听什么都带了道回音。
冯队下达完任务,抹了把脸,又精神抖擞地拉着方清昼推敲案情:“这位专家,我可不可以认为,凶手是被修改成了梁鸣的认知,为了复仇杀死江平?”
方清昼顿时头大了一圈:“梁鸣为什么要在杀完人后,把尸体搬到梁益正的别墅边上?他们虽然是同一个姓,但是生活圈没有重叠,互不认识。”
冯队摩挲着下巴,天马行空地畅想:“那就是凶手被变态科学家灌输了梁鸣的部分认知,同时又杂糅了一段跟梁益正有关的经历,导致他的作案方式没有逻辑,也无法系统性地研究他的杀人动机。”
他的推理不仅有着超脱现实的离谱,还有着舍弃智商的荒诞。
季和竟有动摇,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问:“难度有点大。是吧?方清昼。”
周随容的忧郁被两人的不着边际给一下下拍散了,招架不住地说:“你们的办案思路一直这么狂野吗?”感觉像中了邪。
“不可能!这个项目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反人类,我解释过很多次,它做不到随心所欲地修改正常人的认知!”方清昼不胜其烦,积蓄的燥意跟泉水一样汩汩迸溅出来,咬字很重地说,“沈知阳会被操控,是因为她跟我近距离相处过数年时间。她迷信我的权威,依赖我的庇护,所以在濒临崩溃时,‘成为我’这个意志,与她自我逃避的想法深度切合。即便如此,短短几天内她仍然多次出现混乱、失控、焦虑、恍惚等负面状态,无法稳定维持这种外部的强行干扰。换一个人,已经疯了。”
正在激情放飞想象的两人听她动了真火,终于老实了。
冯队不好意思地说:“哦,我们这不是对祖国的科技发展抱以积极的展望嘛。”
季和脸部红心不跳地说:“我知道,我是在委婉地否定他的猜想。”
方清昼余怒未消:“你到处说我是变态科学家。”
她听到手机对面一阵动静,应该是季和卷着纸给了赵戎的脑门一个重击。赵戎发出一声夸张的尖叫。
季和欲盖弥彰地说:“傻子,你怎么可以用那样的措词?”
赵戎委屈地道:“我严格遵从你的每一个字在执行任务啊。”
季和充耳不闻,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听到了吧?不是我发的。而且变态这个前缀词不是给你的。”
方清昼别过脸,与前排的周随容四目相对。
周随容哭丧个脸,无声做了句口型:“领导不高兴了?”
方清昼的脾气来得突然,去得倒快,她自己也有些莫名,恢复了自己沉着和善良,有条不紊地说:“江平没来过B市。凶手拿走他的随身证件,他妻子又不警觉,没及时报备失踪的话,警方根据现有条件难以确认死者身份。按照正常流程,会先从梁益正的社交关系入手。”
冯队说得口干舌燥,顺了他们车上一瓶水,这会儿表现得有几分温顺:“没错,我们原本是这么安排的。凶手抛尸的方式简单粗暴,目的显然是为了让人发现。且他对梁益正有充分的了解,知道他会在今天出现在别墅。命案跟其它的小打小闹不一样,就算梁益正是天王老子的儿子,也没那么容易压得下去。警方肯定会进行周密深入的调查,”
“假设凶手的真正目标是梁益正,他需要把警方的视线聚焦到他身上,那么死的人是谁,在他的计划中并不是关键。”
方清昼斟酌着道:“一般凶手不会千里迢迢到自己陌生的地方行凶,那样没有安全感。倘若换个角度思考,不是江平到了B市,意外被杀害,而是因为想让凶手杀了他,才需要让他到B市。梁益正是凶手想对付的人,江平……则可能是他同伙想对付的人。”
她说到后面,愈发涩滞。眉心皱起细微的纹路,不大愿意接受梁鸣与此有关的结论。
冯队喝了半瓶水,嘴唇不干了,无情戳破:“这么半天,绕来绕去,梁鸣的嫌疑还是最大嘛。”
季和已能远程隔空观色,圆滑地说:“不一定。也许是为了陷害梁鸣呢?”
冯队耿直地怒斥:“你十分钟前还不是这么说的!”
周随容听了半晌,捋出来一点思路,被独立在外有些无所事事,请求参与:“我能不能也说两句?”
反正比他们之前玄幻的构思要明智得多。
方清昼准许:“小周请发言。”
“谢谢领导。”周随容颔首致意,娓娓发表自己的总结,“我认为,凶手经过繁琐的筹备,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引导警方调查梁益正,说明他对梁益正怀有浓勃的恨意,单纯地目睹对方死亡,不能让他消解,起码要看到梁益正身败名裂。
“总归这起案件的唯一主角,不是江平,更不是梁鸣,只有梁益正。
“假如凶手是被修改了认知,那么真正跟梁益正有瓜葛的,其实是那个幕后主使。他在A市留下请帖诱导你带我过来,也是因为想让你关注梁益正。
“而且他掌握这项技术,不代表一定要用。或许根本没有所谓的同伙,凶手就是他本人。”
季和那边不停在敲打键盘,灵感如同火花一朵朵闪现,丝滑地接下了后半截:“他近距离接触过【异常测定】,知道这个项目最初是因为梁鸣才创立的。”
“当这个变态科学家需要一具尸体作为导火索,又没有合适的目标。出于致敬,或者其它不可言说的考虑,江平进入他的选择范围,是顺理成章。”冯队知道他们要说什么,语速飞快地画下句号,略带不屑地说,“写故事呢?”
“你们能不能别用变态科学家这个称呼?想个新的吧。”方清昼小小地抗议,紧跟着不吝赞美周随容对人性多样化的洞悉,“还是小周了解人情世故,我觉得逻辑上没有问题。”
周随容乐乐陶陶地说:“谢谢领导的赏识。”
冯队没眼看他们两个小年轻腻歪,拍了下掌心,总结陈词:“反正案件侦查的两个主要方向,一是江平出差来B市的契机,二是梁益正的生平过往。季队,麻烦你去江平公司查证了一下具体情况。有什么发现,大家及时沟通。”
季和:“可以。”
冯队风风火火地道:“那我走了,马上得回局里开会了。”
他下车时回头瞥了方清昼一眼,确认她没有再来次勒脖暗杀,这才放心迈开自己的两腿。
挂断语音,戛然而止的喧闹让两人都有种陡然落空的不适应。仿佛车厢里少了什么东西,一下显得空荡。
方清昼换到副驾的座位。
周随容设置好导航,启程回酒店。
“我感觉我有点幻听。”周随容拍了拍耳朵,问,“要听歌吗?”
方清昼一副庄重肃穆的模样,用不容逃避的语气问:“你刚才想起什么了吗?”
周随容深表感动地说:“哇,这么关注我啊?我以为你一门心思全在案子上。”
他面部的肌肉走势是上扬的,带着他惯常的松快,可笑容里没什么高兴的意味。
“我想起我妈了,不知道为什么。”周随容淡淡地问,“我是不是回去过?”
“嗯。”方清昼闷声道,“对不起。”
周随容频频看了她几眼,十分意外,随后哭笑不得地说:“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方清昼神色凝重:“不知道。因为你不开心。”
周随容顿时感觉鼻腔酸得发呛,差点抑制不住涌动的情绪,想把车停在路边,把方清昼抱在怀里。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以展示自己的坚不可摧,好让方清昼丢掉那些本不属于她的失落跟伤心。喉结滚动着,和缓地说:“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觉得我可能不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