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庄主赶去凤凰山庄,带了十二名侍卫。
他还煞有其事地准备了些账目资料,并且带了一架“杨灿犁”。
似乎,他是要去为杨灿表功的样子。
可,如果他对阀主说,这犁应该叫“于家犁”呢?
是功是过,有时候不过就是说话人一张嘴巴的事儿。
从丰安庄到凤凰山庄并不算太远,朝发夕可至。
临近晌午的时候,张云翊一行人赶到了一处河谷。
春天的河水不急也不深,但水颇凉。
张云翊从车中探出头来看了看,吩咐道:“就在这河边歇息一阵吧。”
队伍停了下来,一箭地外就是树林。
但此时还不是炎炎夏日,无需避入林中遮阳。
因为只是短暂小憩,他们连马鞍都没有卸下。
侍卫们下了马,先往河边取水、饮马。
就在这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突然响起。
陇上门阀自立,没有国家,自然也就没有军队。
但是在这种地方,就算寻常百姓,又有几个不懂点武艺?
就更不要说那些门阀私兵了。
张云翊的这些侍卫较之庄上的部曲兵还要训练有素。
一听马蹄声急骤,而且不止一匹马,他们立即从河边匆匆奔向自己的战马。
他们并不确定来人对他们一定有敌意,而且凤凰山庄周围相对来说,要太平的多。
毕竟在这里闹事,就是直接捋于醒龙的虎须。
但谁也不会把生死寄托于一个假设。
“嗖嗖嗖……”
一片箭矢如雨般激射而至。
李大车一只手刚扳住马鞍,一支狼牙箭就激射而至,把他的手掌和马鞍钉在了马背上。
“希聿聿~”
战马痛嘶,本能地向前跑去,李大车惨叫着被拖曳在了马的侧面。
一阵箭雨,射的张云翊手下侍卫人仰马翻,立时倒了三四人。
而其他人基本上也都被拖住了上马的速度。
这时,骑士出现了。
一共二十多人,俱都身着骑装,麻巾蒙面以掩风尘。
他们在马上骑射,却只放了一轮箭,然后人就到了。
弓已负起,马刀出鞘。
张云翊这边,已经上马的侍卫举着刀疯狂大吼着冲了上去。
他们必须要为自己人争取上马的时间。
“铿铿铿……”
钢刀碰撞,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音。
双方战马交错而过。
奇袭的骑兵占了速度优势,而这正是骑兵最能发挥威力的条件。
那些蒙面骑士席卷而过,张云翊这边已经上马和来不及上马的侍卫们纷纷中刀。
等那二十余骑快马猛然圈马,再度扑回来时,张云翊的十二名侍卫已经只剩下四个。
其实这些侍卫的身手并不在那些蒙面骑士之下。
奈何先机已失,那就只能任人屠戮了。
剩下的四名侍卫不再谋求上马的机会。
他们迅速转移到张云翊的马车旁,背靠马车,手持钢刀,警惕地戒备着。
“是什么人惦记张某?”
张云翊胆气倒是不小,如此情况下,居然还很镇定。
他从车上缓缓走下来,一口“宿铁刀”贴着他的手臂。
这种产自相州牵口冶的宿铁刀最是锋利,刃口坚硬,刀身韧性尤佳。
张庄主能够在年纪轻轻的时候便受到于家器重,最终成为一庄之主,以前也是大风大浪里闯过的。
只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悍勇无敌的刀客小张了。
他手中的刀也不是当年那口满是缺口的生铁刀。
他已经快二十年没有和人交过手,也许迄今还没有放下的,就只剩下他的一身胆气。
他盯着一匹马上的骑士。
那个骑士相较于其他魁梧的骑士,体型显得娇小了太多。
而且,唯有他没有刀。
这个骑士虽然用麻布罩住了头,但是从那边缘并不整齐的眼洞处露出的一双眼睛,却给了张云翊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足下何人,与张某有仇?”
马上那个娇小的骑士没有回话,只是淡定地抬起一只手。
张云翊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
手很娇小,莹白如玉,在阳光里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
那手纤秾合度,带着少女特有的圆润弧度。
张云翊目芒一缩,这人果然是个女子。
女子,能调动这么多人,又和我有仇,她是谁?
张云翊还没想出一个所以然来,那只美丽的只该抚琴、拈花的手,已经优雅地劈了下来。
马上的二十多个骑士,齐刷刷地还刀入鞘,摘弓搭箭,瞄准了他们。
张云翊攸然变色,但还不等他惊怒出声,那些人已经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嗖嗖嗖……”
因为离的太近了,张云翊甚至听见了弓鸣声。
他的四个侍卫,每人都有至少五张弓在向他招呼。
顷刻间他们就像冰雹打过的芭蕉叶子,浑身是洞。
但是站在他们中间的张云翊却毫发无伤。
这时,那个娇小的骑士再次抬起了她的手。
纤细的手指抓住了面套,然后一把扯下,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俏脸。
张云翊惊的浑身一颤,失声叫道:“青梅姑娘?”
青梅从马上一跃而下,足尖点地,轻若狸猫。
那身手,可比之前杨灿卖弄的下马身法高明多多。
“青梅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云翊浑身都在发抖,他刚才想过很多女人,唯独没有想到青梅身上。
青梅直接对他亮出了真容,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没了活路?
“听说庄主当年是个很厉害的刀客,咱俩过两招儿?”
青梅举起剑,很欢乐地说。
她穿着一身男式的骑装,完全看不出纤柔动人的曲线。
但只是这么一举剑,就给人一种蝴蝶般轻盈灵动的感觉。
不等张云翊开口,她就像一缕淡淡的、渺不可察的轻烟掠了过来。
青梅手中剑,化作寒夜中的一朵雪花,直取张云翊的眉心。
……
杨灿在书房里看着李大目按照他的要求整理好的名单。
这时房门一开,小青梅裹着一阵香风卷进来。
她笑吟吟地站到了杨灿的面前。
杨灿抬起头:“办成了?”
“成了!”青梅笑嘻嘻的。
“可有死伤?”
“伤了三个,只有一个伤重些,我已妥善安置了。”青梅还是笑嘻嘻的。
“张云翊抓住了?”
“抓住了,我亲自动手的喔,只交手二十多招就把他抓住了。”青梅依旧笑嘻嘻的。
“安置在哪儿了?”
“程家二哥给找的地方,离丰安庄十余里。”青梅不嘻嘻了。
“嗯,如今,这丰安庄的‘天’已经被我们遮起来了。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可以采取各个击破之计了!”
杨灿沉吟着拿起李大目拟的那份名单。
“先从小虾米开始吧,就……他了,丰安庄户长,石九月。”
青梅嘟了嘟嘴唇道:“你要没有别的事,我就出去了?”
“嗯!”
杨灿随口答应一声,在石九月的名字上画了个圈儿。
青梅的小脸垮下来,转身就往外走。
眼看就要走到门口,后面忽然传来杨灿的声音。
“张云翊年轻时是贺兰一带有名的刀客,武功相当了得。
你居然只二十多招,就把他生擒活捉了?”
青梅没有回头,但是她的嘴角已经翘的比AK都难压。
她慢慢转过身来,一脸的云淡风清。
“嗨,也没什么啦,如果不是为了抓活的,他在我手下连十招都走不过去。”
青梅这番话当然有吹牛的成分。
旁边二十多个手持弓箭、虎视眈眈的大汉啊!
张云翊哪还有斗志?
不过,青梅的身手很高明,这一点毋庸置疑。
实际上,她的剑法比索缠枝还要犀利一些。
因为,她们俩虽然是一个师父教的,但练武可是很辛苦的事。
青梅有习武的强动力,而索缠枝没有。
杨灿一拍额头,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欣然赞道:
“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竟然武功如此了得。”
青梅眉开眼笑:“也不全是啦,张云翊养尊处优二十多年,一身功夫早就搁下了嘛。
嘻嘻,那我不跟你说了,你忙你的,我出去啦。”
小青梅高高兴兴地出了房间,杨灿忍俊不禁地笑了。
其实小青梅刚一进来,他就看出小丫头一脸求表扬的神情了。
还真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丫头啊。
杨灿摇头一笑,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他手中这份名单上。
他针对张云翊的计划,是典型的权力替换策略。
这是结合了心理战、组织控制和信息管理的一场权谋博弈。
杨灿抵达丰安庄没多久,就看出张云翊对丰安庄的强大控制力了。
即便是在杨灿那个年代,一个相对闭塞的小村庄,村长对全村的控制力,也能强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何况是这个时代,何况是张云翊这般的豪强地主?
但是,这种强大到变态的控制权威,有一个最大的缺陷:
那就是极度依赖“少数关键节点”。
如果把这句话换成豹子头能听懂的人话,那就是:
极度依赖某一个人。
这个人在丰安庄,当然就是张云翊,也唯有张云翊。
只要这个关键节点被替代或破坏,这个强大的体系就会瞬间土崩瓦解。
贴木儿大帝就是病死在东征路上的,他的强大帝国瞬间土崩瓦解。
因为他的体制,就是这种完全依托“少数关键节点”的制度。
杨灿的第一步计划,是调虎离山,然后控制住这头老虎。
现在,他要开始执行第二步计划了。
各个击破!
在这一步计划中,他会充分利用心理学,把张云翊王座下的基石,一块块地抽掉。
然后,它将再也无法承受其重,那时就会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