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犁真有如此神效?”
张云翊吃惊地从书案后面站起来,向田监彭进问道。
彭进连连点头,兴奋地把试耕的场面给他描述了一遍。
张云翊一听,顿时动了心思。
这等农家神物,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啊!
尤其是于家以农耕为本,这份功劳就尤其的大了。
如果本庄主能沾上哪怕一成的功劳,这也算是一块免死金牌了吧?
只不过,这事儿跟我没有关系啊!
张云翊正在懊恼,彭进道:“庄主,百姓们都要疯狂了。
今年的春耕刚开始,这曲辕犁制造又不难。
虽然今年咱们的地不能全都用上这种新犁,
但是抓紧赶造的话,也能在一大片地上使用。”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张云翊。
“快,马上把咱们庄子上所有的木匠、铁匠全都集中起来。
嗯,再去天水城招募,去其他田庄借匠作回来……”
彭进道:“庄主,咱们庄子上的人好办,去天水城花钱招人也好办。
可是从其他庄子借人……”
六大田庄平起平坐,地位相同。
借人那可不是下命令,而是凭人情了。
可六大田庄之间也是存在竞争关系的,人家肯不肯借,那就不好说了。
彭进建议道:“要不,请杨执事下令?只要他一道命令……”
“蠢货!”
张云翊瞪起了眼睛:“让他下令,本庄主还有多少功劳?
你只管去办,那些匠人被借来,也就学会了如何制造新犁。
他们的庄子今年来不及了,难道明年也不想用它?”
彭进恍然大悟,连忙答应一声,风风火火地去了。
新犁神器的消息传播是如此之快,风一般传遍了整个丰安庄。
李铁匠的铺子前面,已经挤满了庄里的百姓。
挤在最前面的都是自由民和部曲户。
他们是来订购新犁的。
佃户们不用买,也买不起。
他们是“打工人”,所有生产资料由东家提供。
当然,他们被盘剥的也最狠,辛苦一年的收成,大部分要归东家。
所余仅够活命而已,尽管如此,他们也是兴高采烈的。
因为,东家的牛和犁是有数的,分配给各家使用是有时限的。
他们不敢过分耗用东家的畜力,又怕时限之内耕不完田,那就得以人力来做补充。
如此一来,不但家里的全部壮劳力都搭在了地里,完全没时间去做别的补贴家用,而且个个累出一身病。
现在有了这般神器,那就解放了家里至少一个壮劳力。
这一来,他们以后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
“都别挤,都别急,我师父说了,这犁得先合着庄主所需,之后才能轮得到你们。”
李越的小徒弟挡在匠作坊门口,威风凛凛地像个大将军。
“啊?那今年我家不是用不上了?”
“今年用不上,明年却一定用得上,这不还是有了盼头吗?”
马上就有围观的佃户笑嘻嘻地开导他。
本来,在这些庄户人中,佃户的地位是最低的。
可是这些佃户忽然发现,原来他们在一些事情上也是有优先权的。
起码这新犁的使用,他们排在了地位比他们高的自由民和部曲户前面。
我为牛马,我骄傲。
就在此时,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开进了丰安庄。
青梅带着两个管事、两个嬷嬷、七八辆大车,上百号人开进了丰安庄。
他们迅速接管了李家铁匠铺。
“都不要急,这神器‘杨灿犁’,是咱们于家长房的杨执事研究出来的。
咱们长房少夫人说了,这是惠及万千百姓的一件神器。你们看……”
说话的是长房采办赵弘遇,嗓门大的很。
他一句话,就给这犁定好了名字--“杨灿犁”,而且明确了长房的功劳。
索缠枝把长房采办赵弘遇,仓廪管事马三元都给派过来了。
这两个人是她从娘家带来的索家人,绝对的心腹。
赵弘遇把大手豪迈地一挥,簇拥在作坊前抢着要购买“杨灿犁”的百姓便纷纷扭头望去。
七八套大车正停在路边,车上满是各种打铁工具和木工工具。
围在车周围的,大多是随行而来的铁匠和木匠。
赵管事道:“为了尽快造出杨灿犁,赶上今年春耕,咱们少夫人煞费苦心呐!
少夫人雇来了很多匠作,他们都是带齐了家伙什儿来的。
至少!至少啊,咱们丰安庄接下来,是一定能及时用上‘杨灿犁’的,大家尽管放心。”
此话一出,在场的自由民、于家部曲和佃户们个个喜出望外。
此番前来的两个管事、两个嬷嬷,都是从长房紧急抽调出来的。
至于那些匠人,则是索缠枝委托二伯父索弘招聘的。
两姓联姻之后,做为求亲条件之一,于家允许索家在于家地盘上自由经商,且不受于家的节制。
目前,索二爷已经在于家地盘上陆续开设了一些贸易栈口。
贸易不仅仅是赚钱,开设这些栈口的过程中,索家在于家地盘上就有了据点、有了人脉、有了眼线。
若非如此,索家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于家的地盘上,有能力招揽如此之多的匠人?
索缠枝要把这桩惠及整个于家,甚而是惠及整个天下的大功劳,牢牢扣在于家长房长脉头上。
功,常有人贪。
可现在索缠枝以长房长脉少夫人的身份及时派出了大批人马,这功别人就抢不走了。
等张云翊闻讯,带人匆匆赶到李氏铁匠铺前时,仓廪管事马三元正满面红光地宣布:
“少夫人吩咐,‘杨灿犁’要迅速推广到于家各处田庄去。
要在各处田庄设立“劝农碑”。
少夫人要将这件诞生自于家的穑稼神器刻在上面,让万世瞻仰。
少夫人还吩咐,从此后每当秋收季节,咱们长房长脉会出钱。
干嘛呢?就是在各庄举办‘酬农宴’,犒赏田庄上下一干人等。”
这句话一出口,那簇拥在前面的许多百姓,忍不住跪下来,又是一番歌功颂德。
至此,功成,势也成了。
张云翊站住脚步,脸色阴沉得如同锅底。
这他娘的我就算再努力,分润到我手上的,还剩下几分功劳?
……
更让张庄主窝火的是,少夫人派来的居然还有石匠。
这些石匠们还挺勤奋,第二天就刻好了四块“劝农碑”。
然后就把它们立在了丰安庄东南西北四个出入口的路旁。
“劝农碑”上先是一以贯之的“农为根本,劝农勤耕”之类的话。
接着就是对“杨灿犁”的发明大书特书了。
这哪是“劝农碑”啊,分明就是一座功绩碑。
而且这份功绩已经牢牢攥在了长房少夫人和杨执事手中。
每年秋收时节,长房长脉出资举办“酬农宴”?
那当是要由长房长脉的当家人出面主持了。
庄户人家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曾离开过离家方圆十里的地方,他们见过多大的天空?
所以,张云翊这一庄之主才能说什么就是什么,成为这里的土皇帝。
可长房一旦能明正言顺地利用“酬农宴”插手庄里事务,接触庄里百姓,那些没见识的百姓就会知道“天外有天”了。
他们从此就会清楚地知道,在他们庄主之上,还有一个可以拿捏庄主的存在。
这种事情他们以前并不是不知道,但以前的他们就像是生活在山沟沟里的农夫。
那些农夫知道世上有皇帝、有县太爷,可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之间永远不会产生交集,真正能对他产生威慑力的,就是当地的地主豪强。
现在,张云翊的无上权威要被打散了。
杨灿还没有专门针对张云翊做点什么,他的根基就被撼动了。
长房少夫人派来的这些铁匠和木匠们,迅速成了打造“杨灿犁”的主力军。
这项技术掌握起来并不难,难在始终没人想得到。
等这些匠人们在李铁匠师徒的帮助下弄清楚打造流程,少夫人派出的第二批匠人又到了。
于是,李越和他的徒弟们继续做师傅,指点这些新来的匠人如何打造“杨灿犁”。
而最先一批已经知道如何打造的那批人,已经分出一些,向其他田庄开拔了。
今年虽然已经无法在于阀的所有土地上普及“杨灿犁”,但于家的田庄包括但不限于杨灿负责的六大田庄,都能见识到它远超直辕犁的先进。
明年春耕时,在于阀所有的土地上,都会使用这种新犁。
届时,不仅粮食产出会增加,因此节省下来的大量的人力畜力,更是会给于阀统治区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张云翊是丰安庄的“天”,是丰安庄的“土皇帝”。
但他发现,他这片“天”已经快要笼罩不住这片黄土地了。
他这个土皇帝的威望,也渐渐做不到独一无二了。
这让张庄主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他觉得,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杨灿现在没有针对他,只是在为自己刷名望。
但客观上,杨灿的这种行为,却撼动了他对丰安庄的统治。
而这种行为,撼动的可不止是他对丰安庄的统治,其他几个田庄呢?
想必阀主大人也不想看到长房长脉有脱离他掌控的迹象吧?
或许,老夫可以在这一点上做点文章!
张云翊抚着胡须,目光渐渐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