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国才省长听完李毅飞的汇报,沉默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
窗外的天空阴沉,云层低垂,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
“工人聚集,审计进驻,内部可能有漏洞……”路国才缓缓重复着这几个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还有那通电话。这一套组合拳打得……。”
路国才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李毅飞:“毅飞,压力全到你身上了。
现在省里有些声音,认为是你把事情搞复杂了,激化了矛盾。
甚至有人说,当初就不该启动这么敏感的调研。”
李毅飞坐直身体,语气坚定:“老师,矛盾不是我们激化的,是问题本身就在那里。
北方工业用停产和煽动工人来施压,恰恰说明他们害怕被触及某些东西。
如果我们现在退让,就等于承认他们用这种极端手段绑架政府是有效的,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至于审计组,我们工作经得起查,但也要防备有人借审计做文章,混淆视听。”
路国才沉吟着:“你说得对,原则不能退。
但现实问题也要解决。一千多工人堵在门口,山州市已经告急,再拖下去,真要出乱子。”
“工人是无辜的,是被利用的。”李毅飞立刻说,“当务之急是迅速平息事态,把工人和企业管理层的责任分开。
我建议,让省公安厅和山州市局立刻介入,依法维护秩序,疏散聚集人群,但要注意方法,避免冲突。
同时,由省工信厅、人社厅组成联合工作组,进驻企业,直接与工人代表对话,了解真实诉求,核查停产原因,并向工人讲清楚,省委省政府保障合法劳动权益的决心是坚定的,任何问题都会在法律和政策框架内解决,绝不会让工人吃亏。
但也要明确警告,受人煽动、扰乱社会秩序是违法行为。”
李毅飞顿了下,补充道:“对于北方工业江省公司管理层,尤其是煽动、组织这次聚集的责任人,应该由国资委出面进行严肃约谈,明确指出其行为的严重性和后果。
如果涉嫌违法,该移交司法机关就移交。
不能因为是企业,就能触碰社会稳定这根红线。”
路国才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李毅飞这个思路,既强硬又精准,抓住了问题的要害——分化瓦解,切割责任,依法处置。
这比一味安抚或强硬驱散都要高明。
“可以。就按这个思路,马上形成方案,我召集相关方面开会部署。”路国才下了决心,“审计组那边,我来应付。
王司长我接触过,原则性强,但也讲事实。
只要我们自身工作扎实,不怕他查。
关键是你们手上的东西,要捂紧了,也要加快进度。”
“我明白。”李毅飞点头,“暗线正在抓紧推进。另外,关于调研组内部可能的问题……”
“内部问题,更要坚决处理!”路国才语气转冷,“不管涉及到谁,什么背景,一旦查实有泄密或违规行为,必须严肃追责,绝不姑息。
这是底线中的底线。你放手去查,省里支持你。”
有了路国才的明确表态和支持,李毅飞心中稍定。
离开省长办公室,李毅飞立刻开始部署。
山州市的行动很快。
公安干警和街道干部配合,对聚集工人进行耐心劝解和法律宣传,同时开辟对话渠道。
省联合工作组直接进入厂区,与推选出来的工人代表面对面座谈。
一方面承诺保障工作岗位和基本待遇,政府会监督企业履行责任;
另一方面也明确告知,这种聚集施压方式不可取,不利于问题解决。
与此同时,省国资委主任周建军亲自打电话给北方工业江省公司总经理,语气严厉:“你们用停产和煽动工人的方式来向政府施压,这是极其错误和危险的行为!
必须立刻停止,恢复生产,妥善安抚工人!
否则,一切后果由你们承担,国资委将向上级主管部门和国资监管机构正式反映!”
或许是没想到江省的反应如此迅速且态度强硬,或许是意识到煽动群体事件的政治风险太大,北方工业江省公司的态度很快软化。
当天傍晚,聚集人群逐渐散去。
公司发布通知,称“设备检修”提前完成,生产线将逐步恢复。
一场风波,被暂时压了下去,但空气里的紧张感并未消散。
审计组的进驻则按部就班。
王司长带队,作风果然严谨,甚至有些刻板。
见面会上,他宣读了审计纪律和范围,特别强调要关注“政策执行的合规性和资金使用的效益性”。
路国才省长代表省委省政府表示欢迎和配合。
李毅飞指示相关单位全力配合审计,该提供的资料及时提供,但对于调研组涉及的敏感材料和线索,严格按照保密规定和前期部署,进行技术性隔离。
就在应对正面压力的同时,两条暗线终于传来了突破性的消息。
首先是陈海那条线。
徐昌明亲自汇报,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李书记,陈海有动作了!我们监控到,他预订了明天晚上飞往新国的机票,用的是化名,但通过人脸识别和关系人比对确认是他。
同时,他的几个关联账户有异常的大额资金转出迹象,正在通过多个地下钱庄渠道试图向境外转移!”
“想跑?”李毅飞眼神一凝。
这说明陈海感觉到了危险,或者收到了什么风声。
“不能让他出境!”
“已经安排了边控。”徐昌明说,“但不是以我们的名义。
是通过反洗钱监测系统触发的异常资金外流预警,由部里层面的国际合作机制直接下达的边控指令,不会直接关联到我们这边的调查。”
李毅飞心中一动。
这手法干净利落,既达到了目的,又最大程度隐藏了真实意图。
“盯紧他,但先不要动。看看他跑不成之后,会联系谁,有什么反应。”李毅飞指示。
“明白。另外,”徐昌明压低声音,“对陈海通讯的分析有发现。
他和一个备注为‘叔’的号码联系频繁,最近一次通话是昨天,内容加密,但通联基站定位显示,‘叔’的号码当时在北方工业集团总部附近区域。
这个‘叔’的号码机主信息是空的,但通过技术手段还原了一段模糊的语音片段,声纹特征……与陈振华高度吻合。”
虽然还不能作为法庭证据,但这无疑是极其重要的进展!
陈海与陈振华存在密切的私人联系,而且很可能就是亲属关系。
这为离岸资金与陈振华本人之间的关联,提供了强有力的旁证。
与此同时,老周那边也传来了进展。
他没有直接接触那位环保局科长,而是通过一位与科长家有点远亲关系的退休老教师,了解到一个重要情况:科长最近心神不宁,多次在家里打电话时提到“京城那边能不能扛住”、“郑疯子会不会乱咬”。
更重要的是,老教师偶然听到科长妻子抱怨,说科长把一份“很重要的文件”藏在了家里旧房子的空调外机夹层里,神神秘秘的。
“旧房子?空调外机夹层?”李毅飞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极其重要的物证!
科长如此隐秘地藏匿,里面必定是关键。
“能确定文件还在吗?有没有可能被转移?”李毅飞问。
老周回复:“旧房子没人住,科长最近没去过。但不确定他会不会突然去取。我们不敢靠近,怕打草惊蛇。”
李毅飞快速思考。
这是一个机会,但风险极大。
如果直接去搜查,没有合法手续,属于违法。
如果通过纪委或公安正常程序,审批流程长,且难以完全保密,极易走漏风声。
万一科长狗急跳墙销毁证据,或者文件本身被转移,就前功尽弃。
“继续远距离监视那处旧房子,有任何人员靠近立刻报告。同时,”李毅飞下了决心,“想办法,在不破坏现场、不留下明显痕迹的前提下,确认一下空调外机夹层里是否真的有东西。
要快,人选必须绝对可靠,身手要好,心思要细。”
李毅飞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可用的人,最终锁定了一个人——省公安厅特警总队的一位老侦察兵出身的副支队长,姓赵,是徐昌明绝对的心腹,曾立过功,嘴极严,而且擅长这种“非传统”作业。
李毅飞亲自给徐昌明打电话,只说了六个字:“需要老赵帮忙。”
徐昌明沉默了两秒,回道:“我来安排。需要什么结果?”
“确认有无,不动分毫。”李毅飞一字一顿。
“明白。”
调研组内部,关于小王请假回山州的调查也有了初步反馈:小王母亲确实住院了,但情况并不严重。
小王除了在医院,还独自去过一次市郊的一个茶楼,包厢里见了谁,正在设法查证。
夜深了,李毅飞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他摊开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关键词:陈海、声纹、文件、科长、郑副支队长、小王、茶楼……然后用线条将它们隐约勾连起来,形成一个尚未闭合的网络。
还差一点。
就差最关键的那一两环。
李毅飞拿起笔,在“文件”和“郑副支队长”之间,重重地画了一个问号。
这个问号背后,或许就藏着足以刺破一切伪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