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卫国这边,见王社长情绪稍定,便上前一步,有条不紊地安排起交接事宜:
“王社长,您看这样行不行?”
“您先安排人,咱们当场点一下数量,打开车厢验看一下货物。”
“然后您这边组织好各生产队的秩序,我们这边马上就准备卸车。”
“您看这肥料卸在打谷场哪个位置比较合适?后续怎么分配到各队,就由您来主持。”
王社长闻言,连连点头,立刻转身对身后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比较沉稳的中年干部吩咐道:
“李书记,你快去!按我们之前定好的顺序,通知各生产队的队长,让他们立刻带人、带扁担箩筐过来卸车!要快!”
那李书记应了一声,小跑着离开了。
安排完这事,王社长又转回头,脸上带着诚挚的感激和对何卫国几人的体恤,开口道:
“何科长,各位师傅,你看这……车咱们要不先不急着卸?”
“估摸着你们这一路也累坏了。”
“这样,咱们先去公社食堂,我让人弄点热乎的饭菜,大家先垫垫肚子。”
“等李书记那边把人召集齐了,咱们再卸货也不迟。另外啊,”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染红了天边:
“你们看这天色也晚了,山路晚上可不好走。”
“待会吃完饭,大家伙就在我们公社招待所将就一宿!”
“条件虽然一般,比不上城里,但好歹能遮风挡雨,睡得下!”
王社长这话说得实在又贴心。
他话音刚落,孙进步、赵晓东几个年轻队员的眼睛立刻就亮了,眼巴巴地望向何卫国,喉结都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说实话,他们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路上啃的那点冷硬干粮,哪比得上一口热汤热饭?
浑身的骨头也因为这长途颠簸跟散了架似的,能早点休息自然是求之不得。
然而,何卫国只是略一沉吟,便缓缓摇了摇头:
“王社长,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不过,您看这样行不行?咱们还是再等一下,等各生产队的人到了,先把货卸了、交接清楚,咱们再去吃饭。”
“这样我们心里也踏实,您看呢?”
何卫国心里自有他的考量。
这倒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形势逼人,不得不谨慎。
化肥在眼下这个春耕关口有多么抢手,他这一路看得真真切切。
这满满五车化肥,对于红旗公社来说,就是救命的粮食,是来年收成的指望。
价值倒在其次,关键是它牵动着太多人的心和饭碗。
自己这帮人要是现在离开去吃饭,这几车毫无看管的化肥就这么放在打谷场上,万一出点岔子,哪怕只是少了一两包,都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纠纷,甚至可能为了争抢而闹出乱子,头破血流也不是不可能。
他必须确保货物万无一失地、清清楚楚地交到公社手里,拿到盖好公章的正式回执单,这趟任务才算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他这颗心才能真正放进肚子里。
吃饭休息,都可以往后放。
王社长也是明白人,一听何卫国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了对方的顾虑和坚持背后的责任心。
他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眼中闪过一丝敬佩,点了点头道:
“何同志,还是你们考虑得周到!”
“那就听你们的,再等等!辛苦了!他们应该很快就到。”
旁边的孙进步、赵晓东几人见科长这么决定,虽然肚子里饿得咕咕叫,心里有些疑惑,但出于对何卫国的信任和服从,谁也没有多嘴问一句。
科长说等,那就等着呗。
大约也就十几二十分钟的功夫,公社的打谷场上就开始喧闹起来。
从四面八方涌来了不少社员,男女老少都有,大多面带菜色,衣衫褴褛,但眼神却都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五辆蒙着篷布的卡车上,充满了急切与期盼。
几个看起来像是领头模样的汉子率先围到了王社长身边,七嘴八舌地嚷开了:
“王社长!化肥可算到了吗?”
“是啊,王社长,我们三队的那份是多少包?可不敢少了啊!”
“王社长,你看我们一队那地更薄些,能不能……能不能多给匀两包?”
“我们五队也困难啊,社长!”
王社长把脸一板,声音洪亮地压过了嘈杂:
“都给我静一静!瞎咧咧什么?”
“每个生产队多少包,年前就核算好了,白纸黑字,都是按照各队的耕地面积、人头实际划分下来的,公平公道!”
“谁都别在这儿跟我打马虎眼、讲情面!你们哪个队多要一包,别的队就得少一包!”
“这口子不能开!”
“都给我听好了,按顺序来,谁也不许乱!”
“谁要是敢乱来,哄抢或者私拿,别怪我老王今天翻脸不认人,公社的规矩可不是摆着看的!”
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基层干部特有的威信。
那几个生产队长互相看了看,虽然脸上还有些不甘,但也都悻悻地闭了嘴,不敢再争。
在这种“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制度下,他们这些生产队长,肩膀上扛着全队社员的吃饭问题,为自己队里多争取利益几乎是本能,但公社一把手的权威,他们也不敢轻易挑战。
看人来得差不多了,秩序也基本稳住,何卫国这才对王社长开口道:
“王社长,我看人齐了,咱们开始卸货吧?”
王社长点了点头,转身面向聚集起来的社员们,大声说道:
“乡亲们!化肥到了!咱们现在就开始卸货!都按之前排好的顺序来!”
“拿出咱们红旗公社的劲头来,也让城里来的师傅们看看,咱们虽然地方穷,但志气不短,规矩不乱!”
“谁也别给我掉链子,听见没有?”
“听见了!”下面传来参差不齐却有力的回应。
看来王社长在红旗公社的威信确实很高,他这么一嗓子,原本还有些骚动的人群立刻更加有序起来,各生产队的人开始在自己的队长指挥下排好队,准备接货。
何卫国一挥手,运输队的队员们也立刻行动起来,或爬上车厢解绳子,或在下而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