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卫国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周围几个同样松了口气的年轻队员:
“都看到了吗?今儿这算是给大家现场教学了。”
“野外行车,意外情况难免,但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记住今天这个步骤:垫石头、顶千斤、轻给油、配合推。”
“以后你们自己要是单独跑车遇上了,心里就有底,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周铁柱由衷地赞叹道:“科长,您懂得真多!太厉害了!”
何卫国看了这几个年轻后生一眼,笑骂了一句:
“少说这些没用的屁话,少拍马屁!这都是我在部队开了那么多年车,天南地北跑了多少烂路,吃亏吃出来的经验!”
“不多长个心眼,不积累点本事,那不白干了吗?”
他挥了挥手:
“行了,别愣着了,把工具收拾好,抓紧时间上路!”
“再磨蹭,天色晚了,这路更难走!”
……
收拾停当,车队再次轰鸣着上路。
接下来的路程虽然依旧颠簸难行,但总算没有再出大的意外。
直到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何卫国才在相对平坦的一片空地上示意车队停下休息。
这年头开车绝对是实打实的苦力活。
没有助力转向的方向盘沉重无比,一路颠簸下来,需要时刻用力把控。
糟糕的路况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减震,使得驾驶员不仅要承受身体的剧烈摇晃,精神也需高度集中。
连续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驾驶了三四个小时,几个人下车时,感觉手都是麻的,胳膊酸痛,浑身像散了架一样。
休息一下喝口水,变得十分必要。
此刻,他们已经不再是在荒无人烟的崎岖山路上盘旋,而是来到了有人烟聚集的地方。
放眼望去,是一个规模不大的村庄,土坯砌成的房屋低矮而破败,很少能看到砖瓦房的影子。
更引人注目的是道路两旁田地里的景象——麦苗长得稀稀拉拉,明显是地力不足,缺乏养分。
孙进步看着这片土地,语气带着忧虑:
“科长,这地……咋看着这么薄呢?苗也太弱了。”
何卫国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片贫瘠的田野,沉声道:
“是啊,地力看样子是跟不上了。”
“所以,咱们车上拉的这些化肥,才显得这么金贵。”
“要是没有这批化肥及时补上去,估计今年这庄稼的收成……唉,恐怕会更难。”
旁边的周铁柱看着眼前的景象,再对比一下城里的生活,忍不住感慨:
“科长,虽然咱们城里面日子也紧巴巴的,供应也紧张,但跟这一比,感觉……”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
何卫国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味的空气,缓缓吐出,开口道:
“嗯,农村嘛,永远是第一道感受到风寒的地方。”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队员们,语气变得格外郑重:
“兄弟们,大家都记住眼前这个景象。咱们这趟活,不只是简单的开车、送货、完成任务那么轻松。”
“咱们车轮子后面拉着的,是地里庄稼的希望,关系到很多很多人年底能不能吃饱肚子!”
何卫国这番话,说得并不慷慨激昂,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大家看着那片贫瘠的田野和破败的村庄,都沉默地点了点头。
何卫国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显然,在过年时城里面感受到的那些“困难时期可能要来临”的迹象——物资供应紧张,年货难买——在这里,已经化为了更加具体和严峻的现实。
但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运输科科长,在时代的洪流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无法改变任何大局面。
他能做的,或许就是握紧手中的方向盘,克服一路的艰难险阻,尽快地把这批希望的种子——化肥,送到需要它的土地和乡亲们手中,尽到自己的一份微薄而坚实的责任。
就在这时,一直在研究地图的孙进步抬起头,指着前方一个山隘口:
“科长,你看!地图上显示,翻过前面那个山头,咱们就能看到红旗公社了!”
何卫国精神一振,收起纷杂的思绪,大手一挥:
“行了!兄弟们,休息得差不多了!上车!”
“最后一段路了,都坚持住,一鼓作气,送到地方!”
“是!”队员们齐声应答,疲惫的脸上重新焕发出干劲,纷纷转身爬上自己的驾驶室。
车队再次启动,向着最后一个山头前进。
当车队吃力地爬上山坡,眼前豁然开朗。
山坡下,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地上,分布着一些房屋,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打谷场,场边竖着一根旗杆,上面飘扬着一面有些褪色的红旗。
这里,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红旗公社了。
几辆车刚在打谷场边缘停稳,还没来得及熄火,就听到一个激动得有些颤抖的声音由远及近: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可把你们盼来了!”
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穿着打补丁的旧军装,快步小跑着迎了上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面带焦灼与期盼神色的干部模样的人。
那中年汉子冲到近前,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车头的何卫国,立刻伸出布满老茧的双手,紧紧握住何卫国的手:
“同志!你们……你们是运输队的吧?是给我们送化肥来的吗?”
何卫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上传来的力度和那抑制不住的颤抖,他用力回握了一下,肯定地点头:
“嗯,是的,同志!”
“我们是红星轧钢厂运输队的,奉命来送春耕支援化肥。请问您怎么称呼?”
旁边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干部连忙介绍道:
“同志,这是咱们红旗公社的王社长,王老根!”
王社长连连点头,目光急切地扫向何卫国身后的几辆卡车:
“对对,我是王老根!何……何科长是吧?”
“你们可算是到了!你们要是再晚来一天……地里的苗,唉……”
他话没说完,但那一声沉重的叹息,已经道尽了所有的焦急与担忧。
他回头对身后的几个公社干部,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颤抖:
“快!快去通知各生产队,准备卸车!”
“这下好了,化肥到了,咱们春耕……总算有指望了!”
那几个干部脸上也瞬间绽放出笑容,有人立刻转身跑开,边跑边喊:
“化肥来了!公社的化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