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天与其余洞天的连接处,流光桥梁在夜色中静静悬浮,桥下是翻涌的云海。
远处的灯火与近处的薄雾交织,让此处仿佛独立于时间之外。
面对刃的反问,丹恒沉默了。
夜风拂过丹恒的发丝,也拂过那些自诞生意识,记起前世种种后便再难安宁的心绪,自那以后他的人生也被打上了一个无法挣脱的烙印。
他想成为丹枫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本该斩钉截铁。
他不想。
丹枫搞砸了一切,化龙妙法未能挽回逝者,反而将活人拖入了更深的地狱,让云上五骁的传奇以最惨淡的方式收场。
一场妄念,几乎摧毁了所有。
这样的过往,他避之不及。
他,丹恒,只是丹恒,是星穹列车的护卫,是开拓前路的无名客。
然而,匹诺康尼的经历,刃在琉璃光带描述的那个未来——列车组近乎全灭,星穹开拓的愿景被残酷现实碾碎的画面时,一种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
如果……如果面对同样绝望的境地,为了保护车厢里那些吵吵闹闹、却早已成为他不可割舍之物的同伴们,他会不会也像丹枫一样,不惜触犯禁忌,走上那条看似是唯一生路,实则通往深渊的歧途?
他或许……不,他一定会做出与丹枫相似,甚至更为极端的选择。
这份潜藏在冷静理智下的偏执与疯狂,让他与丹枫的影子重叠得如此令人心惊。
丹恒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刃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眼中却又毫无笑意,他不再看丹恒,转身示意银狼可以开启通道。
“等等!”
云璃再次出声,向前迈了一步:,“爷爷他……真的很想你。他书房里,还收着你早年的一些设计草图,偶尔会对着它们发呆。”
刃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依旧沙哑而冷硬:“我说了,我不是他。”
应星已经死了,死在了那片染血的废墟里,死在了挚友反目的痛苦中,死在了漫长无尽的魔阴身折磨里。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名为“刃”,背负着过往残骸,不知为何而挥剑的幽灵。
云璃抿了抿唇,没有继续在身份问题上纠缠,仰头看着高大而孤寂的背影:“那……我能摸摸支离剑吗?”
这个请求出乎意料。
刃沉默着,低头看了看怀中那柄破碎的支离剑,又转身看向云璃。
她是怀炎的孙女,辈分上……算是应星的子侄辈。
片刻的沉寂后,在丹恒复杂的注视和银狼好奇的目光下,刃一言不发,只是将抱在怀中的支离剑,朝着云璃的方向,轻轻推了推。
云璃伸出手,白皙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上支离剑冰冷而布满裂痕的剑柄。
就在接触的刹那——
悲伤、痛苦、悔恨、暴戾……无数负面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剑柄涌入云璃的心神。
那哭声并非嘶吼,而是更深沉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呜咽与哀鸣,它在为它的主人而哭,为那段支离破碎的过往而哭,为无法挽回的一切而哭。
云璃猛地瞪大了眼睛,手触电般缩了回来,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无措。
她读取过无数兵器的心声,有欢唱,有悲鸣,有愤怒,有沉寂,却从未感受过如此绝望而压抑的哭泣。
刃感受到她那一刻的震撼,只是默默地收回了支离剑,重新抱在怀里,再次转身,迈步,走向即将闭合的空间通道。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被通道光芒吞没的前一瞬,他没有回头,低沉沙哑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出来,飘散在寂静的夜风里:
“送给旁人的武器……起个能讨到好彩头的名字吧。”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像是在叮嘱,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慨叹。
“支离,支离……当真是不吉。”
话音落下,通道闭合,他的身影与银狼的投影一同消失在原地。
就在这时,彦卿御剑而至,冰蓝色的流光划过夜空,他轻盈地落在桥面上。
少年先是警惕地扫视了一圈,确认刃已经离开,随后目光落在了呆立原地、脸色异常难看的云璃身上。
虽然两人之前还在为剑道理念争得面红耳赤,互相看不太顺眼,但此刻见到她这般模样,彦卿蹙起了眉,收起飞剑,走到云璃身边,上下打量着,语气虽仍别扭,但关切之意却不假:
“喂,你没受伤吧?”
云璃没有回答。
她沉浸在接连被神陨剑的悲恸和支离剑的癫狂两次情绪暴击之中,大脑嗡嗡作响,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此前触摸神陨剑尚未完全消化排解的负面情绪,与支离剑那更具冲击力的绝望疯狂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淹没她的意识。
云璃此刻只觉得浑身发冷,脑袋昏沉,连彦卿的话都像是隔着一层水幕传来,听不真切。
她下意识地晃了晃头,想驱散这种不适感。
彦卿看着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与之前那个和他争辩时神采飞扬的少女判若两人。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虚扶着她,走到廊桥边的栏杆处坐下:
“你先坐下歇会儿。”
云璃顺从地坐下,双手抱住膝盖,将下巴搁在膝头,眼睛失去了焦距,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翻涌的云海,喃喃自语:
“他的剑……在哭……”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植物嫩芽破土而出的声响。
在彦卿骤然收缩的瞳孔倒影中,清晰地看到,一株嫩绿的、带着清晰银杏叶形态的细小枝桠,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颤巍巍地从云璃的发间……冒了出来,轻轻摇曳。
彦卿:“?!!”
他猛地后退半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手指颤抖地指向云璃的头顶,声音都变了调:
“你……你你你!你头上!你、你才多大?!怎么就……魔阴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