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山东郓城,闻香教总舵。
昔日庄严肃穆的议事大堂,此刻却喧嚣如市井。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或狂热、或阴沉、或桀骜的面孔。教主徐鸿儒高坐主位,眉头微蹙,看着堂下几乎要刀兵相向的两人。
往日里即便争论也维持着表面秩序的议事大堂,此刻却闹哄哄如同一锅沸粥。
只见大堂中央,一名身着短打、腰挎弯刀,满脸匪气的中年汉子正怒目圆睁,拔刀指向左侧座位上一名面容沉稳、目光深邃的中年人,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方脸上:
“杨明辉!你他娘的别给脸不要脸!老子手下几个弟兄,不过是宰了几个不长眼的穷酸,玩了几个娘们,抢了点吃喝,多大点事?你就像条疯狗一样咬着不放,真当老子林涛是泥捏的不成?”
被刀锋所指的杨明辉,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面容依旧沉稳,只是用他那特有的、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嗓音缓缓说道:
“林涛,你要搞清楚,大家之所以聚在这面旗帜下,打的是‘拯溺扶危、均贫富’的旗号,是为了拯救这山东地面上被苛政、被盘剥得活不下去的父老乡亲,是为了杀尽那些欺压良善的贪官污吏、豪强劣绅,还有那些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所谓‘圣贤’后裔!
你和你手下这般行径,与那些我们誓要铲除的祸害,又有何区别?长此以往,如何取信于民,成就大事?”他语气平缓,却字字如锤,敲在不少出身贫寒的头目心上。
“我呸!”林涛啐了一口,满脸不屑,“少跟老子讲这些大道理!弟兄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你干,图啥?不就是图个快活自在!几个泥腿子,几个女人,死了就死了,玩了就玩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般拘束,莫不是官府派来的探子?”
“放肆!”杨明辉身后几名骨干霍然起身,怒目而视。
杨明辉抬手制止了他们,目光却更冷了几分:“无规矩不成方圆。若人人都如你这般肆意妄为,闻香教与土匪流寇何异?”
“教主!”他转向徐鸿儒,拱手道,“林堂主及其部下屡犯教规,劫掠教众乡亲,若不严惩,恐寒了数十万教众之心,于我圣教大业有百害而无一利!”
“你放屁!”林涛暴跳如雷,挥刀就要上前,“老子先宰了你这个假仁假义的家伙!”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端坐上的徐鸿儒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平和与威严:“够了!”
他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两人,缓缓道:“林堂主,收起你的刀。杨堂主心怀教众,顾全的是圣教的大局和名声,其心可嘉。都是自家兄弟,何必为些许小事伤了和气?”
接着又转向杨明辉,语重心长:“明辉啊,林首领及其弟兄们新近入教,江湖习性一时难改,行事难免急切了些。你我皆知,林首领麾下儿郎勇猛善战,乃是我圣教不可或缺的猛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当以团结为重,切莫因小失大,伤了和气。”
这一番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暗中偏袒、和稀泥的做法,看似公允,实则是在打压杨明辉凭借“义气”和“原则”日渐高涨的威望,同时扶植林涛这股“莽撞”却“好用”的力量与之抗衡。
他乐于见到手下两大实力派人物杨明辉与林涛不和,如此他才能居中调和,彰显其教主的掌控力。
经过他这一番“调解”,杨明辉冷哼一声,抱臂坐回原位,不再言语。林涛也骂骂咧咧地,极其不情愿地将刀插回鞘中,但那双牛眼依旧死死瞪着杨明辉,仿佛要用目光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两人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敌意,并未因教主的调停而消散半分,反而愈演愈烈。他却不知,这看似水火不容的两人,实则是朱由校埋在他身边最深的两颗钉子,此刻的争吵,不过是一场精心排演给他看的双簧。
见气氛愈发尴尬,徐鸿儒立刻将话题引向正轨,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好了,些许不快就此揭过。今日召集诸位,是要商议我圣教起事之大事!关乎我教生死存亡,关乎诸位的前程命运!”
他环视众人,目光在每一张脸上停留片刻,继续说道:“如今,我闻香教在山东已拥众数十万,信众遍布州县,实力初具!更可喜者,河北、河南的圣教同道也已联络妥当。
只待我山东烽火一起,他们便即刻响应,届时北直隶、中原大地遍地开花,必能让明廷首尾难顾,疲于奔命!”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而且,天赐良机!那小皇帝朱由校,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御驾亲征辽东!如今京师空虚,防御薄弱,正是我辈直捣黄龙、夺取天下的千载良机!这朱明的江山,合该由我圣教来坐一坐!”
这番话极具煽动力,堂下众人皆面露激动与贪婪之色,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仿佛荣华富贵已近在眼前。
“教主英明!此时不起,更待何时?”
“对!打下北京城,教主做皇帝!咱们也弄个王爷当当!”附和声此起彼伏。
徐鸿儒满意地看着群情激奋的场面,抬手压下喧嚣:“既然诸位兄弟皆有此心,那便定于今年六月,麦收之后,趁粮草充足,官军防备松懈,正式起事!
诸位下去后,务必约束好各自部属,厉兵秣马,暗中准备,等待总舵号令!起事之后,兵分多路,首要目标是攻克兖州、济南、济宁等府县,控制运河要道,切断明廷漕运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