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夹杂着细雨,使地面变得格外泥泞。
一辆马车正缓缓朝着楼烦郡的方向行驶而去。
马车前后的骑士们,此刻都被这风雪折磨的不轻,蜷缩着身体,嘴里喷出雾气来。
这北地的天气,当真是说变就变,马邑,楼烦等地,此刻已是下起了小雪,气温骤降,道路上是彻底看不到什么人了,就是远处那些村庄,此刻也是寂静无比。
马车之内,有一位脸型消瘦的老人,此刻正轻轻搓着自己的手,微微颤抖。
他穿上了厚厚的衣裳,将自己完全包裹了起来,他的身形修长,胡须较短,唯独那眼神,显得格外机灵。
又有一人坐在他身边,状态却要好许多,正为此人介绍着这里的情况。
“刘公,这楼烦地广人稀,却是有不少好地方,有许多马场,都是庙堂设立的,专门养战马,还有矿,有鹰扬府,县城虽然不大,但是自国公治理之后,已有起色”
开口的正是刘掌事。
坐在他面前的男人抬起头来,笑着看向刘掌事,“治理好大郡不算是什么,能治理好楼烦这样的地方,才能看出国公的真本事,国公真肱骨之臣,国家栋梁.”
此公名为刘焯,他是刘炫多年的好友,也是同学。
此公亦是个天才,年少时就有才名,他小时候跟刘炫一同求学,刘炫总是能压他一头,处处都比他优秀,刘焯也不嫉妒,只是虚心学习,到后来,刘炫名声大震,四处与人辩论,又被人举荐,当了官。
而刘焯则是继续攻读,埋头整理文献近十年,足不出户,家里贫苦到了极点,饭都吃不上,刘炫几次劝他,说愿意为他引荐贵人,刘焯也不答应,只是一直钻研。
到了开皇年间,刘焯终于走出了书房,到这个时候,曾经那位跟在刘炫身后,大多时候都被当作刘炫背景板的师兄,却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中举秀才,射策甲科,拜为员外将军,而真正扬名则是在开皇六年的时候,当时洛阳石经运至京师,因文字多有磨损,难以辨认,皇帝就召集天下有名的大儒来进行考证。
在考证的期间,刘焯终于露出了锋芒,他几乎是一个人打垮了天下所有的大儒们,说的他们哑口无言,不能力敌,真正的名扬天下,就是师弟刘炫都被他吓了一跳,师兄怎么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这虽让他扬名天下,却也让他受到了许多人的敌视,被排挤,最终无奈的辞官。
第二次入仕之后,又因为刘炫的缘故,再次被迫辞官。
刘焯跟刘炫一样,在回到家乡之后,便开始广收弟子,他的弟子非常非常的多,比刘炫可要多太多了,毕竟他的名声比刘炫要好太多了。
天下的一些名儒,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都会来跟他求助。
刘炫和刘焯两个人,在才学之上,各有偏重,刘炫因为在地方担任过官职,故而更能将学问与治政联系,想要贯通南北的学说,清除错误的治政理念,制定一个崭新时代的新治理方式。
刘焯没有在地方当官的经验,但是因为苦读,他在天文历法科学等领域更加的突出。
他创造的定气法,已经是走到极致了,可谓是超越时代千年的存在,他甚至精确地计算出了岁差,实测本初子午线等等可谓是强的离谱。
当然,刘炫也不差,这位几乎注释了过去所有的经典,著作是一年写三部,无人能比,他的许多注释都被后人所沿用,影响了新朝代的经学主流思想,开创自由辩经体系,为破除先前的混乱学术思潮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以至于后人感慨:隋朝的大家只有两个,一个刘炫,一个刘焯。
刘炫跟刘焯的关系还是很好的,刘炫在李渊这里得到重用之后,也想着要拉师兄一把,就向李渊举荐了他,李渊便派人去将刘焯给接过来,甚至派了刘掌事亲自前往。
刘掌事听着刘焯的话,心里颇为欢喜。
这位大儒跟他师弟是真的不一样,刘炫除非是有求于人,不然都是一脸的狂傲,见谁骂谁,不怎么把别人放在眼里,从他嘴里是听不到什么好话的。
而这位刘公,明显就更知礼,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
这真的一点都不像是师兄弟,都不像是好友。
刘掌事暗自为这位刘公感到不值,结交了那么一个朋友,相处起来应该是很不好受吧?
只是,刘掌事心里也有些担心。
那刘炫虽也上了年纪,却是活蹦乱跳的,看起来非常的健康,而这位刘公,看起来就有些病怏怏的,他本来都不敢让对方在这个季节赶路的,是刘焯执意要走。
马车正式进入楼烦地界,还不等他们到达县城,便有人出来迎接。
来迎接他们的,自然就是刘炫。
刘炫领着许多弟子,站在此处,看到马车到来,也不理会其余众人,几步就钻进了车内,刘焯刚起身,刘炫便将他给按住了。
“外头风大,你就坐着吧,我们继续走,早些到城里去!”
刘掌事只好先下去,给他们两人叙旧的机会。
“光伯。”
刘焯看着刘炫,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怪罪,哪怕是因为刘炫而丢了官职,他也不觉得有什么,看到师弟如此硬朗,刘焯笑了起来,“你这年少时孱弱,怎么年纪大了却变得如此硬朗呢?”
“莫不是读书之余,还在偷偷练武?”
“听闻你擅那使锤之术,过去怎么没给我说呢?”
刘焯的眼里满是调侃。
显然,他在刘掌事那里听说了不少事。
刘炫脸色如常,说道:“士元不曾给我束脩,我自然就没有告知。”
刘焯以刘炫哄骗公子的事情来调侃,刘炫便以束脩的事情反过来调侃。
刘焯跟刘炫是真正的一对,因为刘焯也颇为重视钱财,这位收了许多的弟子,而后跟他们索要束脩。
这跟刘炫还不一样,刘炫是给钱就教,他是给的多就多教,给的少就少教,区别对待。
这样导致刘焯的名声受到了一定的影响,许多人都对他失望。
刘炫就以此事调侃。
而后,两人又一同笑了起来。
寒暄了片刻,刘焯的精神状态都好了许多。
“当初你给我说准备回到老家,去写更多的书籍,我还整日盼着能收到你的著作,可这书还不曾写完,怎么就跑到了国公那边呢?”
“书往后也可以写,但是有些机会,却不能错失。”
“士元,当今天下的局势,你应当也能看得出来,大乱将至,若是没有一个安身之地,往后必定是颠沛流离,身无定所”
刘焯沉默了片刻,又轻轻摇头。
“实不相瞒,我的身子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便是往后真的大乱,我只怕也见不到那一天了。”
刘炫心头一颤,不知如何回答。
刘焯又接着问道:“这些不必多说,我就是想问.这国公府的待遇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真的给那么多的钱?”
方才那略微悲伤的氛围一扫而空,刘炫抬起头,看到师兄那明亮的眼神,再次发笑。
“我说你怎么如此急着要过来,合着就是为了赏赐啊!”
“你放心吧,国公出手阔绰,我目前是在教导三郎君,等你到了之后,我可以让你直接担任公子的老师,这可是好差事!具体的事情,等见了国公,我再与你细说!”
刘焯轻轻点头。
“国公本来是要亲自来迎接你的,只是,家里出了点事走不开,唉,以后再给你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