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泸州城再次陷入了狂欢。
还是因为同一个人,喜讯再度传来——朱琉在三月十五,天子主持的殿试中,高中黄甲传胪!
传胪即唱名之意。殿试后三天,也就是三月十八,宣读新科进士名次的典礼,便叫金殿传胪。
金殿传胪由皇帝亲临主持,进士分三甲依次唱名:一甲三人皆唱名三次,依次出班跪拜;二甲、三甲仅集体唱名一次,曰:
‘某某等若干名,赐进士出身。’
‘某某某等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
‘某某’是二甲第一名,‘某某某’是三甲第一名,两人也是二甲三甲中唯二被念到名字的新科进士,所以皆称传胪。
当然二甲传胪是殿试第四名,三甲传胪是百名开外了,价值自然不能等同,所以二甲又被称为黄甲传胪,以示区别。
也就是说,朱琉居然在殿试中更进一步,取得了第四名的绝好佳绩,创造了泸州科举史上的最高名次!
这下真是举城轰动,全省瞩目了!
甚至连布政使大人都从成都亲自赶来,代表中丞大人和臬台大人道贺。
这就是黄甲传胪的分量。倘若朱琉能再进一步,中个三鼎甲,巡抚大人也会亲临的……
最终,在藩台、兵宪、指挥、知州等一干军政大员的见证下,朱家在朱琉的那面功名旗上,缓缓升起了第二个斗!
进士功名旗上,红绫金书的‘黄甲传胪’四个大字,在春风中分外夺目!
藩台大人还拨给专款,命州里为朱琉建造一座四柱三间的汉白玉牌坊,就立于南门大街上供人瞻仰!
苏录作为朱琉的弟子,全程参与了整个仪式,并目睹了自会试报捷后,全城庆祝的全过程。他整个人都惊呆了,这下是彻底知道,为什么读书人会疯了一样,赌上一生也要考取功名了——
它是真值钱啊!
赵恒不是骗人的,真的是‘书中有马多如簇!’
这次随着喜报一起来的,还有朱琉捎回的家信。
待到晚上送走了宾客,朱玠兄弟几个便齐聚大哥床前,念信给已到弥留之际的大哥听。
“大哥尊前:
迩来贵体安否?弟客居京华,日夜悬心,惟愿兄沉疴速愈。料捷报已达,然兄垂念之情,犹萦心怀。特详述科场诸事,冀解远思,望善自珍摄,以待归聚。”
“春闱殿试,宛若南柯。忆昔赴考,朔风卷雪,封阻驿道,弟策蹇星驰,方得上元节后抵京。然鞍马劳顿,忽染急症,寒热交攻,卧床不起。挚友王兄守仁,急召良医调治,旬日即安,得赴春闱。”
虽然朱琉只是寥寥数语,兄弟们却全都一阵阵后怕,没想到过程这么惊险,差点就赶不上会试了。
“棘围深深,烛影昏黄,经义策问,艰深晦涩,弟竭精殚思,惟恐负兄长抚育之恩。幸得刘巴县、王余姚诸公,或预授典籍精要,或指点策论机宜。杨大学士主考衡文,至公无私,弟乃得沐皇恩。殿试之日,得见天颜,忆诸公教诲,如有神助,挥毫立就,终获黄甲传胪之荣!”
众兄弟不禁感慨万分,这就叫时来天地皆同力。今科会试的大主考,正是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朱琉作为五赴春闱的小老乡,窗稿定然早为杨大学士熟知。
何况还有早就拜过码头的同乡翰林学士刘春,以及王守仁之父礼部右侍郎王华指点,配置简直高到天上去了!
加上朱琉本身的文章火候已到,这一科想不高中都难,果然就高中了第四名!
完美体现了人要成功,得有‘四行’,一是自己得行,二得有人觉得你行,三觉得你行的人得行,四是身体还得行。
别小看这第四条,朱琉要不是有个牛一样的身体,一个月从太平镇赶到京里,就不是病,而是挂了。
他能病了几天就活蹦乱跳地进考场,硬熬过九天三场磨成鬼的考试。身体底子不行,怎么可能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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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大爷床前,朱玠接着念道:
“自髫至壮,兄恩似海。先严早逝,大兄既承父职。蒙学代受笞楚,弱冠跪求名师;寒夜温习励读,落第援言慰心。弟之今日、朱门荣耀,皆兄心血铸就、鼎力撑持……”
听到这,朱家大爷淌下了浑浊的泪水,翕动着苍白的嘴唇,含含糊糊地念着:“老九…老九……”
朱玠一手握着大哥瘦如柴、凉似冰的手,一手持信,大声念道:
“今功名已成,夙愿以偿,伏望兄长珍摄玉体,勿劳心神。待皇命稍解,弟必星夜兼程,归谒庭闱,长跪阶前,以报十余载春晖之德、山海之恩。”
“弟,朱琉,顿首再拜。三月十九夜……”
朱家大爷强撑着听完最后一个字,这才松了那口气,颓然撒手,含笑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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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大爷去世的消息传开,并没有太影响泸州城的欢庆气氛。
因为大家都有心理准备。每次中进士,乃至中举人的人家,通常都会死上一两个人……
这不是老天爷要中和一下喜气,而是很多老人和有病的人,受不了狂喜的刺激,一下子就过去了。
还有像朱家大爷这种本来就病重,全靠一口气强撑着的。在松了口气之后,自然也就撑不下去了。
而且他已经年过花甲了,又夙愿以偿,自然算是喜丧。所以治丧的气氛也没太悲伤,大家整个流程都很平静,真正做到了‘哀而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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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礼结束后,朱玠在朱璋的院子里喝茶。
朱家二爷年纪也不小了,连着操办了三场大事,把他也累得够呛,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好在精神还算健旺。怎么说,笼罩在家族头顶上的阴霾总算驱散了,朱家又能兴旺个几十年了。他这个大家长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德嘉给我的信里提到一件事,匪夷所思。”朱玠轻声道。
“跟和我说的应该是同一件事吧?”朱璋淡淡道。
朱琉除了给大哥的信之外,还给当家的朱玠和朱璋各写了一封信……
“应该是。”朱玠点头道:“九弟居然说,他此次能中进士,最该感谢的人其实是……苏录。”
“是,他跟我也说了。”朱璋点点头,他毕竟已经教导苏录数月了,对其了解远超乃兄。遂笑道:“将来有朝一日子和若也能中进士,你爷俩都该给弘之磕一个。”
“怎么讲?”朱玠瞪大眼。
“这么说吧,有的人是为作诗而生,有的人是为填词而生,苏弘之就是为考科举而生。”朱璋叹服道:
“我治《礼记》半生,自认为对其浩若烟海的知识,熟得不能再熟。却从没想过见过有人,能像庖丁解牛一样,将其提纲挈领,分门别类,不光自己理解,还能教给你儿子。”
说着哂笑一声道:“要是没有弘之带着,子和早就半道趴窝,改治它经了。”
“是吗,原来弘之这么厉害?”朱玠吃惊道:“我还以为子和整天夸大其词呢。”
“现在你看了德嘉的信,还会觉得子和在夸大其词吗?”朱璋反问道。
“虽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但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这孩子肯定是有其特异之处了。”朱玠笑道:
“好在我们平素就待他不薄,现在德嘉又中了进士,这孩子应该算是自己人了吧?”
“难道我这个经师的授业之恩就无足轻重吗?”朱璋不爽道。
“嘿,你跟我挑什么理儿啊。”朱玠失笑道:“总之不能让这孩子跑了!我看保险起见,还是让他变成半个朱家人吧。”
“可惜我没闺女,不过族里的女娃娃有的是,但最好还是你闺女。”朱璋便寻思道:“族长的闺女,分量不一样啊。”
“我闺女大他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倒也不是不可以。”朱玠摸摸修剪整齐的颌须道:“正好她们也都认识,我回头先问问闺女。”
“这有什么好问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轮得着小辈掺言?”朱璋闷声道。
“不一样的,你说的那是家族联姻,但我们现在看重的是苏录这个人。”朱玠摇头道:“强扭的瓜不甜,我可不想自食苦果。”
当家人自然有其长处,看问题就是跟人不一样……
“这倒是,得让他高高兴兴的,才能跟我们一心。”朱璋终于明白过来。
从宋朝开始,普通人家的儿女大都早婚,大户人家的儿女却普遍晚婚……一是小子们要以学业为重,家里人不愿意让孩子早早成婚分心,基本都得中了秀才才会谈婚论嫁。
二是根据道家养生理论,男子精关早破,有损本源。所以大户男性结婚基本都在二十出头。自然而然,女性的结婚年龄也会随之延后……
当然朱家小姐这年龄,也确实到了必须要谈婚论嫁的年纪。只能说大户的女儿不愁嫁,朱二爷够沉得住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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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二爷也是个行动派,第二天就让夫人跟闺女聊聊这事儿。
朱家小姐当时正在精心照料她的牡丹花,闻言差点没把花王断了头。无奈苦笑道:
“娘,别乱点鸳鸯谱行吗?我大弘之那么多,多不好意思。”
“那有啥?还有人专门找大的呢。”张夫人不以为意地笑道。
“可是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朱家小姐依旧摇头道:“棒打鸳鸯不怕他恨你们呀?”
“啊?”张夫人闻言赶紧招手,把装模作样打太极的朱玠叫过来。
“谁家的女儿?”朱玠果然啥都听到了,信心十足道:“为父去搞定她家里!”
“黄妹妹。”朱家小姐道。
“……当我们啥也没说。”朱玠顿时泄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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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献给亲爱的牛兄……